Chapter 9一個這麼好的女孩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呢?(2 / 3)

——那個女生的聲音軟軟的,糯米似的。一串串水泡咕嚕嚕地升上去。沒有空氣了,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該上水換換氣了,理智是這樣命令著,但身體卻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一動也不想動。閉上眼睛,在水下的世界裏睡去,就不會有傷痛,就不會有愧疚,就不會有彷徨,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

“那小子有一會兒沒上來換氣了——”隊長兀鷹似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水麵,突然用力地拽緊了繩子,大吼,“快拉。”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手上繩子的重量驟增,已經失去意識的男生很快地就被拉了上來。

粗獷的男人蹲下去,手按壓在男生的肚子上,直到男生嘔出了一口大水,才站起來罵了一聲“格老子的”。習慣性地想要點一支煙,但顫抖的手打了好幾次卻點不著火。

幾個隊員也都回來了,各自報告。“獅子橋浸水區域不大,我們來回搜了三次,沒發現屍……”

被旁邊的隊友胳膊一捅,立刻改口,“沒發現什麼。”又有另一個隊員說:“在獅子橋後發現一個小山洞,洞是往下挖的那種,太暗了無法進去勘探。”言下之意是“失蹤少女的屍體有可能被衝入小山洞裏”。

在場的所有人麵色黯然。隊長看了看躺在地上、正拚命地咳嗽的少年,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柳瀟瀟跟在女記者身後,在小亭子裏脫下鞋子一看,腳趾都被浸得皺白,女記者好心從工作車裏找出一雙雨靴給她。略微有些大,走起路來就深一腳淺一腳的。

“雨看著是小一些了。”女記者看了看天空。柳瀟瀟禮貌地應了一聲,在車上,女記者接了幾個電話,又等了另一位新來的工作同事才開始走,她急得在小亭子裏是一秒鍾也待不下去,好不容易看到了前方的獅子橋——一個簡易的可折疊行軍床被幾個人圍著,柳瀟瀟再顧不得什麼,啪啦啪啦地跑了起來,雨靴重重地踩在水上,濺起了一片水花。

看到了躺在行軍床上那個臉色灰敗,蜷縮著身體的少年,女生隻覺得魂魄都去掉了三成,忙不迭地問:“怎麼啦?怎麼啦?”

“這小子下水尋人,上來了就這個樣子,不吭聲也不睜開眼睛。”一個眉眼凶惡的中年大叔無奈地歎著氣回答,一臉“真不爽這小子在這裏搗亂”的表情。

柳瀟瀟半蹲在行軍床邊,伸出手去探男生的額頭——一片冰涼,隻抓住男生的手,焦急地低喚:“森北,森小北——森小魔……”

男生仍是側身蜷縮著,如果不是還有淺淺的呼吸,真會讓人誤會。

“這裏有熱水,讓他喝幾口也好。”一個消防隊員好心地遞過保溫壺。

柳瀟瀟接過來,濕透的頭發遮住眼睛也不顧得拂去,溫聲說:“森小魔,來,喝點水好嗎?”這一刻女生再無平常大大咧咧的假小子氣,也不是無針尖對麥芒的發小鬥鬧,此刻的她是一個純純粹粹的少女,即使頂著一頭短短的頭發,穿著嬉皮士一樣的黑衣,也掩不住她的清秀她的溫柔,“森小魔,要是你自己都挺不住了,怎麼找小雨呢?”

男生仍是一動也不動,但眼睫毛似蝴蝶的翅膀微微地扇了一扇。緩緩地,他坐了起來,自己拿過水壺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眼睛不注意地瞥到男生一直緊緊握成拳頭的左拳。因東西一隻手握不牢而從指縫漏出來——一隻海豚形狀的深藍色手表,像螢火蟲一樣閃著熒光——柳瀟瀟突然用水捂住了嘴,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尖叫起來——“為什麼選海豚這麼幼稚的造型,那個幾何抽象圖案的不是更好嗎?”在手表專櫃前不由得吐槽,“這是專門賣給十歲以下小朋友的兒童專櫃吧?”

眼睛亮閃閃的女生卻不以為然,心滿意足地戴上了深藍色手表:“我小時候的願望是做一個泳池救生員你知不知道,不過現在我這麼矬這麼怕水。”

“好啦好啦。是你自己挑的生日禮物我才不管那麼多。”深知小雨過去的自己那時候是趕緊繞過話題,“被你這個幼稚星人打敗了。”

“手表從哪裏找來的?”柳瀟瀟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得那麼厲害。

男生緩緩地睜開眼睛,垂下了頭,身上彌漫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死氣。

不會的。絕不會的。

在心底呐喊著,要撕破皮肉衝出來的聲音。你害死了小雨,你嫉妒她得到了那個有著好看眉眼少年的愛,你甚至把那最後一個求救電話掛掉。小雨那時候有多害怕。斷了電的公園像一座墳墓被掘開了一個口子,大雨傾盆,似要把她衝入這道口子裏掩埋。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連最後想說一句什麼話也沒有辦法。

你要為你的私心付出代價,不安和愧疚將成為你一輩子的影子!雙手抱著頭,柳瀟瀟無聲地哭了起來。

藍色蒼穹高而遠。在湖邊走著,把書包放在了一叢樹木後躺下來,一個人獨處是一種美的享受。眯上眼睛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被吵醒是因為那像老鼠啃咬木頭的私語聲。“獨來獨往的有什麼好驕傲的,開學不到一個星期討厭她的人成堆了去。”

“那目中無人的樣子讓人真是討厭。”柳瀟瀟不由得自己對號入座——就是這樣喜歡背地裏嘰嘰歪歪的才無法和她們打成一片的——帥氣地甩了甩頭,她跳了起來,笑眯眯地準備捅破樹木後那兩個愛說閑話女生的空間。一想到待會兒兩個女生的表情,柳瀟瀟嘴角揚起一抹邪惡的笑意。

但是,那兩個絲毫沒覺察被聽牆角的A女和B女繼續下去。“不知道那些男生是眼睛糊了還是心也瞎了。”

“瞧著整天扮一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樣子就想吐。”柳瀟瀟把蓄勢欲踢的腿收回來,閑話的主角不是本尊而另有其人,真好奇哎,“獨來獨往”、“驕傲啊”、“不搭理人”這樣的詞不是專門給柳大小姐準備的,還有誰也有榮幸得到這樣的形容?

把密密的樹葉扒開一條縫,看到了A女泛著酸水的側臉以及……不遠處的樹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背著單肩書包,一隻手抱著書,另一隻手拚命地推著一個男生硬塞過來的巧克力盒。

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在推搡中掉在了地上,趁女生蹲下身去撿,男生一溜煙地跑掉了。

“喂,請你回來拿走好嗎?”纖細的女生大聲喊著,聲音糯軟而好聽。

用這樣的聲音拒絕別人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柳瀟瀟笑了一笑,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做一點什麼。她從樹後大跨步走出來,摸著下巴看著AB女,A女和B女驚呼狼狽地逃走。柳瀟瀟才滿意地笑了一笑,徑直往樹下的嬌小女生走去。

越走近了越發覺得有趣。

——巴掌臉,尖下巴,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不是小白花是什麼?

“你……你……”睜大眼睛,像隻小鬆鼠把胖胖的爪子擋在胸前。

“不要擔心。”柳瀟瀟綻開一個迷人的微笑,“我是來幫你吃糖的。”

一排潔白的牙齒閃閃發光,像一隻狐狸。這是故事的開端。然後驚喜地發現竟然還是同班同學,漸漸地成了好朋友。柳瀟瀟除了岑小雨,看別的女生都不順眼。岑小雨除了柳瀟瀟,別的女生都看她不順眼。

相處得久了,就會知道——什麼“小白花呀軟弱呀”都是皮囊皮囊而已。岑小雨的內核並不像外表那樣脆弱。她從不畏懼談起自己的過去。父親早逝,被母親欺騙拋棄,差點被繼父溺死在浴缸裏,也從不放棄對幸福未來的希冀,和安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相親相愛地生活下去。

“因為差點被溺死,所以很怕水呀。”不是假裝忘記傷害,而是真正不在意,坦然地麵對。“這太貴了,我買不起。”在另一個女生炫耀著新手機,嘲諷她的舊手機時這樣說。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們不是為了生悶氣而來到這個世界的。”聽到有人說“柳瀟瀟和岑小雨是蕾絲邊”時,她氣得跳腳,岑小雨光回了一句話就讓她平靜下來。

她幾乎看不到岑小雨消沉過,逃避過。即使被羅天宇發現,即使她很害怕,但她想的卻是“應該怎樣對付羅天宇怎樣讓姐姐不擔心”?她選了岑小雨做好朋友,而岑小雨也把“好朋友”的標簽賦予了她。

所以——不會的。絕不會的。

小雨,絕不會死的。一個這麼好的女孩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呢?岑小雨,要是你就這樣死了,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像念咒語一樣,這樣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從唇齒間滾過。

全城戒嚴,每個路口多了一些巡邏的交警。街道上丟了許多熄火了各種大小汽車。有暫時不能歸家的市民被安置在了高地,幾乎每一層高樓上的大屏幕、起市電視賣場的頻道都切換到本市的新聞台。

岑悅子上衣幹一塊濕一塊,她和顧延海在第二個路口就被交警禮貌地請下車。經過一番交涉,他們重新上路,但到了一半路程的時候,汽車發動機罷工了。兩個人在風雨中等了很久,顧延海到底是有能力的,幾個電話後,一輛底盤高的消防車把他們送到獅子公園。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淩晨一點鍾了。

期間,岑悅子無數次地撥打著妹妹的手機號碼,聽著那機械的女聲直到耳朵麻木,而另一方麵,班主任也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讓同學請的假,說是姐姐有急事讓她回家。沒有上晚自習,也沒有回宿舍,最後一個見到她的同學說她心事重重的樣子,還帶了防狼噴霧劑,那同學問她是要去哪必須帶防狼噴霧劑的,她笑了笑沒說什麼。女同學對防狼噴霧劑比較有印象,深綠色的瓶身,大約200毫升的礦泉水瓶大小。”

沉浸在傷痛裏的岑悅子和安慰著她的顧延海沒有注意到,另一輛消防車和他們的車擦肩而過。

那輛車裏,是手裏緊緊攥著手表已經發起高燒的男生和眼睛紅腫著的柳瀟瀟。

淩晨三點鍾,雨漸漸地小了。五點鍾,城市積滿街道的大水漸漸消退,許多網民把“中國的威尼斯”、“水城”……各種照片傳上了微博。新聞主播沉痛地播報:“六十一年來最強降雨,造成本市交通癱瘓。在這次大暴雨中,有五個確認死亡,三人失蹤,市委書記××……盡最大力量搜尋……”一個四百多萬人的城市,“五”和“三”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數目。看著新聞的瞬間,心底會升起一種同類的悲傷,但沒有身臨其境,也不是認識的人,也隻是得到一聲“真可憐”的喟歎而已。

而真正處於這旋渦裏的人是如何地痛哭掙紮有誰看得到?淩晨六點鍾,天空烏雲密布,但天色漸漸地亮了起來。地處低窪的獅子橋水已經退去,但地上堆滿了的泥土至少有一米多高,雨水衝刷過形成一個忽高忽低的小山丘。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唯有獅子橋邊一株高高的百年槐樹根深葉茂,在風雨中毫無損傷,不知悲喜地搖擺著一樹樹葉。“獅子橋下的小山洞已經找過了,裏麵沒有人。現在唯一的可能是……”消防員隊長一夜未睡,神情委靡,目光注視著一米多高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