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兩個少女靠在一起的樣子是青春裏一幀永不褪色的照片。
明淨的下午時光。
在梅雨天已經結束,而還沒真正熱起來的天氣,空氣都帶著暖洋洋得像令人泡在熱水澡裏一樣的舒適。
“你和森北認識很久了嗎?”岑小雨倚在有些發黃的欄杆上,身後一大片像大海一樣顏色的天空。
柳瀟瀟咬了一大口冰激淩,點了點頭。
“為什麼高一第一學期從沒聽到你講起,在學校裏也幾乎沒遇見過呢。”回想起來,和男生有了交集是這個學期才有的事情。
“呀,那家夥讓我在學校假裝不認識他,要是有我在的地方一定會夾著尾巴溜走的。”
“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嘴裏塞滿了冰激淩吐話語聽起來含混不清,“好像說什麼太熟了的青梅竹馬讓他壓力山大之類的吧。那家夥的腦袋不知道怎麼長的,總之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回路構造吧。”
“嗯。”岑小雨轉身,單手托著下巴,出神地望著天空。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的柳瀟瀟也靠過去,吹了一個口哨:
“岑小雨,你該不會是……”
“不不不。沒有的事。”岑小雨矢口否認。但是,所謂閨密+死黨的存在就是——讓你的秘密也變成她的秘密。柳瀟瀟眨了眨眼睛,湊了過去。
最終結果是岑小雨將兩天一夜的省城考試過程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這麼說,倒真是很奇怪哎。”柳瀟瀟眼神閃爍,把還沒吃完的冰激淩扔到了不遠處的垃圾箱裏,“森小魔雖然從沒有一點正經樣子,但除了冰山姥姥那個前女友,他真的沒有和任何一個女生走得近哎。”
——我這個人呀,是隻對女朋友好的人。這句話是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有殺傷力的糖衣炸彈呢。安靜了片刻,反常沉默的柳瀟瀟忽然伸長手將岑小雨攬緊了:
“那家夥搞不好是真心的哎,不過——”下一秒鍾,中性女生一臉凶悍地“呸”了一聲,“想跟爺搶媳婦兒,沒門!”
岑小雨推了她一下,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別沒個正經樣了,你又不是真的男生。”
“啊,反了你。”柳瀟瀟單手掐住了岑小雨的下巴,一樣是女生,但柳瀟瀟的力氣還是大了許多,她輕輕地抬高了岑小雨的下巴,“來,給爺笑一下”。
悠閑的下午時光過得特別快。兩個少女靠在一起的樣子是青春裏一幀永不褪色的照片。如果。時間一直停留在此刻。收攏了翅膀,停在散發著青草芬香的這時,不再飛走。該多好。
同一天,不過時間不是“下午五點”,而是晚上十一點。房間裏一片漆黑,臥室在小洋房的二樓南側,冬暖夏涼,窗外有一株高大的木樨樹,軀幹筆直,傘蓋長年鬱綠。淡淡的月光落在了地板上,女生用赤腳去踩月光,一下一下的,明知徒勞無功,也還是孩子氣似的不放棄。嘭嘭嘭,赤腳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好像心跳的頻率。不知道過了多久,踩月光的女生停下腳步,黑暗中隻聽到喘息聲,她慢慢地走到牆邊,纖細的手指摸索到了開關,啪地按了一下,天花板上的鯨魚形狀的水晶燈亮了。
牆壁是淺淺的粉色,蕾絲床單是黃昏時晚霞的深粉色,休憩區的小沙發是花瓣形狀,拉開一半的衣櫃裏是清一色的長裙短裙。這是一間女生用來做夢的臥室,是許多女生想要的公主房。
從這個角度看見的是女生站在衣櫃前的背影,頭發柔軟而長,一條白色吊帶魚尾裙搖弋生姿。
一個少女的背影。她一直站在衣櫃前,像是在挑著什麼,但突然間又以和柔美身姿不相符的力氣粗魯地將衣櫃門用力地一拉。她在生氣是嗎?
緩緩地轉過身,一個眉眼清澈、嘴唇如花瓣的女生出現了——並不算是有多美,沒有關熙童般的精致五官,也不像岑小雨一樣巴掌臉大眼睛,她是她自己,不是錐子臉沒有大眼睛,充其量隻能用“清秀”來形容,但不知道怎麼,她的眼睛就像有魔力一樣深深地吸引了你。
你想了一會兒,突然一個詞湧了上來——沒錯,這個詞是對這個女生最好的概括——她是一個有“靈氣”的女生。
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看著鏡子裏的少女,單手托腮,又出看一會兒神,然後出乎意料的事情出現了。
女生雙手抓住了長而墜的黑發,輕輕地一拉,頭發被拿了下來——她戴著的是一頂幾可亂真的假發!
鏡子裏的少女的表情似乎隨之假發摘下而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本來柔軟的眉眼也變得冷冽了起來,說不清楚是哪裏不一樣了,但此刻的女生和剛剛的女生就是有著讓人一眼就可分辨出來的差別。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脫下了白色吊帶魚尾裙,換上一條灰色短褲和白T恤,一頭短短的頭發,單腳架在了梳妝台上,頭靠在椅背,雌雄莫辨的發型裝扮,狂野的不拘小節的姿勢,乍一眼看過去就像一個俊美的青澀少年。
不遠處的書桌上一個深灰色的書包,沒有如別的女生一樣掛著各種叮叮當當的、顏色繽紛的小飾品,和桌上充滿了少女氣息的大大小小的各種玩偶小玩意格格不入。在書包的旁邊有一本翻開了一半的課本,頁上寫著主人的名字。
橫、豎、撇、捺,撇,豎鉤,撇,橫折鉤,豎,一共九筆的“柳”。
點,點,提,橫,豎,豎,橫折,橫,橫,豎,點,點,撇,捺,一共十四筆的“瀟”。
點,點,提,橫,豎,豎,橫折,橫,橫,豎,點,點,撇,捺,一共十四筆的“瀟”。
——柳瀟瀟。窗外似乎有呼嘯的風,又似乎萬籟俱寂。
女生關熄了燈,像海浪一樣頑皮的月光又跑了進來,風吹過樹影,一漾一漾的。盯著似會走動的樹影久了,思緒開始出現一種錯覺。
像是回到了某一個夏天的晌午。在一條長滿了薔薇的小區道上,男生和女生正在打羽毛球。一個是高一些的,麵容柔軟得讓人忍不住要摸一摸的漂亮小男生。另外一個,是個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小個子女生。
羽毛球像一隻小鳥,男生的球快得跟燕子似的,小個子女生好幾次沒接住。
這一次男生打出的球,呼嘯著飛進了右手邊小洋房的花園裏。“你看!”男生瞪了小個子女生一眼,“球又接丟了。”小個子女生吐了吐舌頭,帶著一點討好的笑意:“幸好是飛進了你家,我們去撿吧。”沿著花園的鐵柵欄,找到了後門一側,男生時常從那個偷偷溜出來的小小豁口鑽了進來。這是一個明淨的夏天正午,花園很大,種著好幾株枝葉垂到地麵的大樹,像是一個寂靜無聲的森林。“記得羽毛球是在掉在了那邊。”男生領著女生往那邊走,“小聲點哦。”假裝午睡其實卻打著暗號偷跑出來的兩個人躡手躡腳地、像貓一樣地走在樹葉間。一片白色的東西飄落下來,卻不是羽毛球,是凋落的花瓣。“在那裏哎。”小個子女生眼尖,先看到了卡在樹枝間的白色羽毛球。她拉了拉男生的衣袖,但男生卻一動不動,視線並沒有往樹枝的方向望去,而是死死地看著右手的一側方向。
“森……”還沒叫出名字的女生的嘴被捂住了,被男生拉著躲在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後麵。
看見了,看見了。前麵那個雖然略有些啤酒肚,但絲毫無損中年魅力的男子不是森北的爸爸嗎?他攬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森北爸爸公司裏的一個下屬。
女人伏在男子胸口,雙手緊緊圍在男子腰間的親密姿勢,比男子至少年輕一輪,明顯超出了“男老板女下屬”的關係範疇。
十三歲男生。比男生小三個月的女生。麵對鋪天蓋地的各種尺度無下限的網絡家宣傳,或許並不完全明白,但絕對不會是“懵懂天真無知”。男生手上的青筋冒了出來。聽到了,聽到了。
森北爸爸:我也喜歡你,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年輕女孩(淚眼漣漣):我不在乎什麼名分,隻要有你就行了。
地上有花瓣和樹葉,漂浮在積水上組成美麗的圖案。空氣突然炙熱到讓人無法再忍下去。風帶著煙的火焰倒灌進喉嚨。十三歲的男生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整個人像是被黑暗包裹住了。這真不算得上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那些畫麵漸漸地模糊起來,十三歲的男生,小個子女生,白色羽毛球,高大的樹木變成一個個小小的光點,終於消失在月光裏。
女生在黑暗裏坐了很久很久。“我這個人呀,是隻對女朋友好的人。”這句話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我這個人呀,是隻對戀人忠貞的人”?
——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和柳瀟瀟的房間窗台遙遙對望的男生的房間像一片深海。“睡著了嗎?阿森。”門被輕輕地敲了幾下。蘇紅珊端著牛奶和夜宵,聽到裏麵沒有反應,笑了笑:“我進來了哦。”擰開門沒走幾步,頭發猶濕漉漉的男生拿著白色浴巾擦頭發,恰好從浴室出來。“啊,媽,嚇到我了。”男生手忙腳亂地拿大浴巾圍住了下體。蘇紅珊呸他一口:“什麼嘛,老媽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你小時候……”
“好好好。是我錯了。”男生連忙舉白旗,用稍微撒嬌的語氣說,“今晚夜宵是什麼?”一副垂涎三尺的樣子。
“去穿好衣服才來。”做母親的皺了皺眉,“空調開得這麼低,又總是不愛穿衣服,凍著了不是拖累我嗎?”
男生進了更衣室,不一會兒就換了全套休閑睡衣出來,看見媽媽正在幫他把床鋪上亂七八糟的衣服收拾好掛進衣櫃,便牛皮糖一般黏上去。
關係非常好,在某一程度上像朋友一樣的母子關係。讓人羨慕。他打開燉盅,是濃香撲鼻的鴿子蛋蒸鬆茸。
“我最的愛!”男生歡呼起來,大口大口地吃了一大半,輕聲問,“媽,你也吃?”
“嗬,不要了,你爸說他待會兒晚些回來,會帶林記的豬蹄回來。我再這麼吃下去,一定會變成難看的胖大嬸。”女人露出來一絲幸福的笑意。她從少女時就愛吃林記的水晶豬蹄,到現在口味也沒變過。
“哦,媽是大嬸沒錯,但媽即便是大嬸,也是大嬸裏麵最漂亮的,別擔心了。”男生這樣笑容滿滿地回應著。
燈光下,長發、身材依然窈窕、保養得非常好的蘇紅珊,看上去是年輕,但歲月從不會給上了年紀的女人以幻想。即使是用著一套幾千的化妝品,在美容店一辦就是好幾萬的卵巢保養電子嫩膚貴賓卡,也依然掩蓋不了歲月的痕跡。
“媽這幾年真覺得老了。”女人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臉,“以前熬一整夜第二天依然精神飽滿,現在稍微一熬夜黑眼圈呀,皮膚沒水分,眼角下垂就統統冒出來,真可怕。”
若是平常這時候,男生勢必會插科打諢,開點“哇,真的哎,眼角突然冒出好幾條皺紋”之類的玩笑話,不過這次蘇紅珊的注意力被一層到樓上的旋轉樓梯上的腳步聲吸引了,她站起身:“一定的是你爸回來了。說實話你爸最近太辛苦了,公司接了大項目總有忙不完的事。”
看著母親走出去的身影,男生挖了一口鬆茸,陰沉下來——這段時間顧總晚上回家的時間是一天比一天晚了。
這一盅鬆軟可口的鴿子蛋蒸鬆茸有點咽不下口了。不一會兒,門口響起了急緩輕重不一的腳步聲。深藍色條紋上衣的男人走了進來,蘇紅珊跟在一側。有百分之九十酷似男人,眉眼幾乎如同一轍的男生看了一眼男人,又看了一眼蘇紅珊,輕輕地叫了一聲:“爸,回來了。”
“嗯嗯。”男人對於兒子突然喊了一聲爸有些受寵若驚,他把林記的外賣木盒遞了過去,語氣有微不可察的討好,“要吃嗎?還是冒著熱氣的水晶豬蹄。”
“嗯,好啊。”男生笑容燦爛地接過了。顧延海望著兒子,眼睛裏的笑意都化作實質可觸摸的物質。“兒子,待會兒一起去打一場籃球怎麼樣?”顧延海小心翼翼地趁著現在提議。蘇紅珊先笑了:“好啊,你們父子好久沒打過兩人賽了,我去準備冷飲和果汁。”萬分期待的媽媽的目光落在了男生身上。男生點了點頭:“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