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這隻是一種錯覺,真實的情況是我們軟弱無力,像任由宰割的魚肉。(3 / 3)

仿佛是遙遠的海吹來的有著星星和美人魚味道的風。心髒處被一片濕熱的羽毛所覆蓋,像一片大雪蓋住了寧靜森林。

這不是夢境?“你不是發燒了吧,臉這麼紅?”抬起頭的女生“咦”了一聲,連忙把毛巾放在洗漱盆邊沿,手探上了男生的額頭。並沒有熱度呀,正在詫異的女生視線從額頭下處下移,堪堪和男生的視線在某一處對接了,似一個焊點突然通了電。男生有一雙漂亮的、可以用“深邃如大海,璀璨如星辰”來形容的眼睛。

光線被拉得無限漫長,四周安靜如回憶的深海。男生的手緩緩地蓋上了女生搭在額頭上的手。更大的,指間有打籃球的硬繭,卻並不顯得粗硬,而是濕熱得如同一朵向日葵的男生的手,完全地包住了女生的手。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女生一動不能動。而男生的聲音沙啞著,低聲說:“小雨,我……”沒說完的話在呱唧呱唧的拖鞋聲中戛然而止。輕薄的木門被推開,一個睡眼惺忪的男生站在了門前,單手把褲子拉了一半後僵掉,怔了半晌,喃喃自語:“難道是在做夢?”又呱唧呱唧地走回了房間的床,留下了廁所裏目瞪口呆被嚴重驚嚇到的兩個人。

女生先反應過來,指著洗漱盆旁的消毒藥水紗布創可貼說:“你自己弄一弄要不成就叫醒你的同學幫忙我先走了。”一番話說得飛快,而後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像被火燒著了尾巴的兔子一樣一陣煙地跑了出去,隻聽見房門被哢哢地打開了鎖,又關上了。

呱唧呱唧的拖鞋聲又響了起來,一臉困惑的男同學站在了門口,望了望天花板,又把廁所門後看了個仔細,再看森小北,呆呆地說:“我剛剛好像看到了一個女生!沒錯!一個女生就站你麵前!隻看見背影,沒看到正麵!”

“你做夢的吧。”男生描淡寫地回答。“哎我是偶爾會夢遊啦。”天真的男同學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又一連發了好幾語氣詞,才指著森北,“你的臉怎麼啦?”

“摔了,磕了,傷了。”

“還能用排比呢,應該沒傷到腦。”男同學如同老夫子般做結論,末了用同情的眼神掃描了一遍,“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對著鏡子的男生把消毒藥水沾濕了藥用棉簽,一下一下輕輕地擦拭著眼角上的傷。鏡子裏的少年右眼青紫,白瓷般的側臉上有縱橫交錯的被草片樹葉劃傷小傷口,唇卻微微地上揚了四十五度。微笑著的男生美好得如同夜幕上清淺的星河。

“小雨,我……”

“小雨,我喜歡你。”

——沒有說完的話,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會有機會再說下去,隻有當你知道,那句未說完的話在這一生隻能像爛在泥土裏的根一樣,永不能再見天日的時候,你才會像一個孩子一般號啕大哭。

男生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著“摔了”,在帶隊張老師擔憂的目光下,隻得自嘲“不用擔心今天的考試,我摔的不是頭”。

從酒店走過大街,很快就到達第一高中。一路意氣飛揚的第一高中學子來來往往,這群不著校服的外來者備受矚目。

“嗯,那個男生好帥哦,長得像玄彬!玄彬!”

“拜托了,花癡姐,就連青紫著眼圈你也能看得出來?”男生並沒有聽到這些,見到鬱鬱寡歡的女生落在了隊伍最後,他不著痕跡地放緩了腳步,很快和岑小雨並排一起走。“嗨,覺得怎樣?不痛吧。”岑小雨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低聲耳語。

這種像是把別的任何人都摒棄在外,類似於“地下黨接頭”的談話方式出乎意料地讓森北覺得滿意,就像是兩個有了共同秘密的人關係由此更進了一大步一樣。

他眨了眨眼睛,似非似笑:“不痛啊,倒是你——”眼看就走到設了考場的教學樓下了。其他人都上去了,他停在了種著虞美人的花道邊,把手伸出來,像一麵旗幟般豎了起來。岑小雨怔了一會兒,才知道男生的意圖,不由得也把手豎了起來,掌心對著掌心,迎上了男生的手,清脆地擊了一次掌。“加油啊,小雨。”男生的目光幽深。“加油……森北。”停了片刻,女生低聲說,垂下了眼眸,眼睛裏像有一些酸酸漲漲的水珠正想要衝出來——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愛哭了?

——被鼓勵才會令人感動,淚水不由得溢出來。“加油啊”、“你一定行的”、“相信自己能做到”、“你很棒”……聽到這樣的話,你會感覺得向攀登的路並沒有那麼艱難,你的身體充滿了新力量,你勇敢地追逐著一下山穀的漿果,你並不是獨單一個人奔赴在旅途中。

如果這個人世間是一片浩渺的海洋,每一個人都不應該是一座孤島。

文科除了英語,別的科目也並不見得有多出列拔萃,而從小就懼怕的理科更是在每一次考試幾乎都全軍覆沒,不論是做了多少試卷習題,在頭頂上綁著“必勝”的白布連續一個月隻學數學也隻是讓分數從“三十”變成“二十九”。不是沒想過放棄,晚自習坐在教室裏,因為疲倦而無法集中精神,抬眼望去,一隻隻課桌上壘起高高的各式資料提庫,一黑板一黑板龍飛鳳舞的文字讓眼睛發痛。“我付出了足夠勤奮卻沒有換來應得的報酬”、“我不是讀書的料”、“我不想考大學了”……不止一次這樣想過,上課的時候洗澡的時候做題的時候吃飯的時候,這樣的念頭像一綴火苗被哪裏的一根火柴點燃了,滋滋地在腦海裏燒了起來。

十六歲的少女時光,不單單隻是印滿太陽花的蓬蓬裙、吹過陽台的夏風、高高的樹木下的白衣少年和滿滿都是某一個男生的玫瑰色黃昏。更多的是背負在我們身上的“一定要考上×大”、“那是爸爸年輕時候無法實現的夢想”、“為什麼你不能像隔壁的×××一樣是年級第一”、“媽媽不用你送什麼母親節康乃馨或者給我捶腰按摩之類的,隻要你能考好就行了”……每年的高考放榜,坐在電視機前看著一條一條的新聞,默默地計算著上一批線的分數自己是否能夠達到,有可能考得上(並不算心儀)的某某學校的投檔分數記得清清楚楚,刻意地忽略了那些“考不上的學子”的悲慘報道,像瘋魔一樣轉身投入了更為超負荷的學習中。

上學的時候老師痛心首地勸誡著:想一想,你學習是為了老師,為了父母嗎,不是啊!學習是為了你自己的前途,為了你自己的將來啊!十年後的你,如果隻是夜市裏大排攤小老板,或者是在繁華路口開一家修理摩托車的,又或者是在菜市場賣豬肉的怎麼辦?天知道,我們根本不介意隻做一個像小吃店的老板、修理摩托車的、賣豬肉賣菜的人。誰說我們不是為了父母親人的殷切期望而走上了黑色七月?我真想立即離開這一切,去做一個縱情聲色、冷暖自知的旅人,但是,我做不到,一想到為著生活而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姐姐岑悅子就無法簡單地放棄。

上大學,不隻是我一個人的人生,還有姐姐的人生啊——所以,“加油啊”、“你一定行的”、“不要放棄希望”……這樣的話對自己來說,就像是一場荒蕪睡眠裏的花朵與露珠,是想要得到的珍寶。

“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麼?”帶著冰雪氣息的聲音自大片的虞美人後發出,頭發燙成大波浪的女生緩緩地走出來。

是關熙童。

森北的瞳孔為微不可察地一縮,又露出了一副公子哥兒的跩樣,唇邊是疏離的笑容。

“關熙童,我和小雨——似乎並不關你的事。”關熙童的問話咄咄逼人,而森北的回答也顯刀光劍影。這樣對待前女友的態度不是“冷淡”,而是充滿了敵意。“森北,你——”關熙童睜著大大的眼睛,一時間竟說不出別的話來。

倒是男生側了頭,對著站在身旁的女生,語氣溫和:“小雨,我們走吧。”

岑小雨看了看森北,留下來和關熙童大眼瞪小眼自然是不行的,但就這樣和男生走了似乎也顯得太那個了。

“喂,走啦。”手竟被拉住了,她身不由己地跟著男生往前走,輕眼間拋下虞美人花道間咬著牙齒的關熙童。岑小雨輕輕地甩了甩被牽住的手,一下兩下。再稍微加大了力氣,再甩一下兩下,男生的手竟然就放開了。鬆了一口氣,又有一種淡得像薰衣草顏色的輕霧覆蓋住了心髒——是惆悵吧。“再怎麼說,你那樣對她………”在第二層第三級樓梯的時候,岑小雨忍不住吐槽,“那樣對她不是太殘忍了嗎?”

“你是真的這樣想嗎?”走在前麵的男生停下了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靜默片刻俯下身來,一雙眼睛近得幾乎要觸碰到她的臉。

那雙眼睛又深又黑,波光瀲灩,似有無數的光在轉動。男生呼出來的氣息濕熱地吐到女生的臉上,他深深地看著女生,又一次重複道:“你是真的那樣想嗎?”

“啊——”女生如魘住了一般,怔了許久,突然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笑,說,“沒錯,我當然不那麼想,在戀愛裏麵沒有人會不自私小氣。誰會慷慨到願意地把自己的男朋友和別的人分享,即使友情也不行,如果男朋友的紅顏知己三更半夜地打電話給他,我會在一旁恨得咬碎牙吃醋的。‘王子藐視全世界,眼中隻有我一個’的夢是所有女生都做過吧。所以,那些冰山麵癱男有多受歡迎,他對著別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拘言笑,單單對我一個暖若春風,單是想想就令人激動……”她偷偷地看了一下男生,剛才那麼慷慨激昂的“愛情理論演講”不會也讓男生打了好幾個寒戰了吧。

又一次對上視線,這一次男生眼睛裏帶著笑意看著她,溫聲地說:“你說得對,人們一看到白的,就會聯想到雪花、聖潔、美麗,一看到黑的就會想到肮髒、汙穢、醜陋。就像長得醜的男生不一定是忠誠的老實的,難道帥的男生就一定是花心的嗎?我從不想做一個多情的人,還對著前女友噓寒問暖,隻是叫她空抱幻想,痛得更久罷了,而對著任何不是‘想把對方變成女朋友’的女生大獻殷勤,也隻不過是情聖的虛榮心在作崇。不玩曖昧是我的底線。我這個人呀,是隻對女朋友好的人。”

“聽上去真令人感動啊。”女生不自覺地想吐槽,“怕隻是說得好聽而已。”

“既然你不相信,要不要試一試啊?”男生一雙眼睛在發光,如一個引誘小天使的惡魔一樣幽幽地說。

試什麼?女生的腦海裏突然現出電影裏的各種經典場景。比如,風微醺的夏夜,男生溫柔地說,閉上眼睛,數三下。女生聽到話地數了三下,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眼前的天空上一朵一朵璀璨的煙花。

又比如,女生被攬在了男生的胸前,男生問聽到了我的心跳嗎,女生輕輕地“嗯”了一聲,男生俯下身,在女生的耳朵邊輕語:“我的心是為了你而跳動的。”

男生的意思是“試一試讓我隻對你好的男朋友”嗎?一種如同草籽發芽的異樣情緒在女生的心底拱呀拱,她抬起頭望著一臉期待的男生,剛想說什麼。

“快去試室做準備了。”樓梯上方突然出現的張老師一臉不高興,“你們兩個突然不見了……在這裏幹什麼?”

“啊,老師,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該編什麼借口的女生漲紅了臉。

“老師,我忘記帶筆了,找岑小雨借。”倒是男生一臉平靜地回答。

三個人一起走了上去,樓梯處一片空洞,嗤嗤地從下一層樓梯的拐角處傳來了衣料摩擦的聲音。

關熙童瓷般潔白的手掌捂住了嘴,似乎一放開手她就會大聲地尖叫起來。

一滴眼淚慢慢地滲出眼角,然後是兩滴,三滴……“還對著前女友噓寒問暖,隻是讓她空抱幻想,痛得更久罷了。”

“我這個人呀,是隻對女朋友好的人。”前一句話像寒冷的烈風穿透了自己的身體,轉眼間將心髒攪成碎片。後一句話似零下攝氏度的冰川,將已經成為碎片的玻璃心冰封。

——這個單眼皮男生,有清晰的發際線、幹淨的氣質。他那麼優秀、那麼美好,是一個溫暖的夢境。但,他從不屬於你。

她看著這個男生和另一個女生一起並肩走入了一片茫茫的巨大的白光中,誰也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人世間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得不到,已失去。那麼不幸,她從不曾真正地得到過,便已經徹底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