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在女生有限的記憶裏,“媽媽”這個詞就像是盲人眼裏的世界,是黑色的。(3 / 3)

“宇哥,是××哎,我一直想要的!拿在手上倍兒有麵子。”年輕男生興奮地嚷嚷起來。

岑小雨的臉色變得通紅,她衝過去,想去搶回手機,但比她高許多的男子舉起來的手明顯她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一直沉默著柳瀟瀟忽然往前一衝,踮起腳一跳,伸手一撈,動作一氣嗬成,居然讓她從兩個賊兮兮地研究著“是不是山寨機”的男子手中搶回了手機。這一次換中性美的女生用力拉住了看呆了的岑小雨,往著街邊的一個小巷子鑽了進去。

“別跑。”身後傳來了氣急敗怒的吼聲。“搶手機啦。”那稻草色頭發的年輕男生居然發出了這樣顛倒黑白的哀號。

一直往前跑,全身的力氣像是衝到了一個不可能到達的爆發點。看到一個人煙繁雜的菜市場,兩個女生極有點默契地衝進去。

人多好混魚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躲在一家生禽的檔口後,假裝認真挑選禽類的兩個女生被一群叫喊著“給我這隻”、“抓錯了”、“要母的,不要公的”、“不能便宜嗎,明明別的檔口一斤隻買十塊零五”的阿姨淹沒,躲在裏麵看著那兩個男子從店門前跑過去。又等了好一會兒,那兩個男子又原路返回後,才灰頭灰臉地擠出來。

當然沒有心情再吃什麼海鮮大餐了,就近找了一家小餐廳坐下來,柳瀟瀟一會兒拍著頭發一會兒拍著衣服,確定沒有什麼“雞毛鴨毛鵝毛兔子毛”黏在身上。

“我有羽毛討厭症哎。”柳瀟瀟打了一個噴嚏,“以前關熙童最愛的就是頭上戴個羽毛發箍,弄個波西來亞風格的羽毛腰帶,連書包也要掛個羽毛飾品,弄得爺我有心理陰影。”

一邊說一邊偷偷地看著岑小雨,對方的情緒明顯是低落至了穀底,無論自己怎樣插科打諢製造話題,岑小雨卻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那男子……”柳瀟瀟猶豫了一下,還是違背了“不探別人隱私”的原則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原以為岑小雨並沒有聽到,但是一直眼睛垂下看著鞋子的女生突然抬起頭,低低聲地說:“是我姐姐的前男友——羅天宇。”

“就是那個該死的渾蛋呀。”難怪岑小雨的反應那樣不正常。“每一次姐姐提分手,羅天宇都一直糾纏著不肯,有一次他把姐姐的門牙都打掉了。”最痛恨的是惡狠狠地威脅著“要分手就一起死”的人其實並不見得還愛著姐姐,隻是不舍得放開賺錢養他的金錢提供者罷了。如果不是他突然被抓進監獄,那麼匆匆搬離原本的出租屋也不見得能成功。

遇上一段腐爛的愛情一個爛男人,也不是想割掉就割掉那麼容易。

“那以後怎麼辦?”

“我不想告訴姐姐,讓她白白擔憂,能躲著就躲著。”是無奈的口吻。

“目前來說也隻能這樣囉。”柳瀟瀟自責,“都怪我,要不是拖你出來吃飯也不會遇見。”

“不怪你,這地方那麼小,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而已。”岑小雨騰出手拍了拍柳瀟瀟的手臂。

已近黃昏,天邊猶有一道白線般的光。

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背心T,隱隱可以看見腹肌的男生偏偏長著一張娃娃臉,他單手轉著籃球,身上汗珠在淺淺的陽光下閃著金屬般的光澤。

在他的右側,則是單手插在褲兜裏慢吞吞地走著少年森北。經過嘈雜的菜市場,拿著籃球的男生熟稔地跟這個打招呼“李嬸,豆腐買不掉可別睡不著哦”,跟那個打招呼“沈叔,要不要幫忙呀”。

“臭小子,就一張嘴甜。”一個魚檔口的老板娘招了招手,把一袋魚丸子提了出來,“趕緊拿回家去。”

“我媽沒來拿?”娃娃臉男生輕鬆地接過了十幾斤的魚丸袋子。

老板娘笑了一笑,眼角的魚尾紋爭先恐後地跑出來:“小子,你爸和你媽又吵架了,你媽拿著菜刀追了你爸繞著菜市場跑了一圈,大概這會沒什麼心情吧。”

“唉——”男生尷尬地搔了搔頭發,跟魚檔口老板娘告別後腳步又加快了幾分,一回頭,一張臉都皺起來,“你怎麼一臉幸災樂禍?”

森北似笑非笑:“又不是遇見第一次。話說你爸跟你媽都這麼一大把歲數了,一吵架你媽拿菜刀你爸就跑,但沒幾個小時後兩個人又像是分不出你我的連體嬰一樣,這不正是把肉麻當有趣的真實寫照嗎?”

“你小子的,淨說風涼話,我還想著回去怎麼好好勸架呢。”高曦歎了一口氣,“喂,你擅不擅長這個?”

“什麼?勸架嗎?”男生領悟了,他驕傲地揚起頭,“我爸媽一直恩愛得沒讓我有這個機會練手。”

“嗤。”高曦忍不住把手裏的籃球扔了過去。

森北笑嘻嘻地接住了,走快兩步,空著的手提住了高曦手裏魚丸袋子的另一邊,沒想到那麼重,手被拉得往下墜,連忙穩住。

從菜市場東大門走一百米左右,三間店麵的龍鳳茶餐廳遙遙在望。

茶餐廳主要是做的菜市場街坊鄰居的生意,雖然這時是正常吃飯的時間,但菜市場猶未散檔,所以茶餐廳裏十張圓桌有一桌讓人坐了的奇景讓高曦不由得看了幾眼。

“咦——是……柳瀟瀟和岑小雨哎。”高曦話剛說完,隻見森北竟條件反射般地擋了臉,嘟囔著:

“男人婆?男人婆在哪裏?”循著手指的方向望向角落裏兩個臉色陰沉的女生,男人婆是熟得閉上眼睛也能想起的那副裝酷的樣子,而岑小雨……嗯,臉色有些蒼白的岑小雨蜷曲著身子坐著,是心情不太好嗎——那雙細細的,像籠著煙霧雲霧的眼睛。

發生什麼事了嗎?那雙眼睛難過得讓人的心像被一隻小蟲子啃了一口,微微刺痛了一下。“不想看到那雙眼睛被陰霾所籠罩”的單純念頭從靈魂的最本質處升起,男生朝前走了幾步陡然停了下來,他突然用手捂住胸口愣住了。難道那些棒子劇裏寫著的“我想要守護你”就是這樣的一種衝動嗎?

怎麼可能?是想太多了吧。男生突然自嘲地以手撫了撫額頭,再看著岑小雨,剛剛那種又酸又麻的感覺似乎沒有了。他決定不理岑小雨。

“男人婆。”森北以超過平時熱情度80%的誇張口吻打了招呼,在柳瀟瀟“你今天吃錯藥了吧”的眼神下坐在了離岑小雨最遠的柳瀟瀟右側。

因為知道是兒子的同學,高媽媽特意從廚房出來打招呼,骨架高大,又黑又壯的高媽媽劉海吹得很高,嗓門很大,說話像機關槍:“小姑娘愛吃什麼盡管說,我們家曦曦平常多賴你們照顧,今天阿姨請客管你們吃到飽,哈哈,別跟阿姨客氣,不吃到撐不準回去……”

“媽——”高曦無奈地推了推胖胖的媽媽,在媽媽麵前似乎再大的孩子也不禁會使上撒嬌的語氣,“快去做菜啦!”

高爸爸這時候也從廚房出來,和又高又壯的高媽媽相反,高爸爸身形瘦弱,白淨斯文,看到高媽媽像老鼠見到貓一樣,下意識縮了縮頭的樣子令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一邊被兒子推著往廚房走的高媽媽的洪亮嗓門仍隱隱傳來:“你說你爸這人總掂不清輕重,到了飯點生意好的時候,他那幾個棋友叫他下棋,他居然就屁顛屁顛地去了……沒拿菜刀,是我恰好在廚房切黃瓜聽到後趕了過去!呸,什麼拿菜刀趕了你爸一路的,你李嬸她們亂嚼舌頭而已……給你爸留麵子,我有啊。要不是還想著老高是我家男人,我早就一槌子砸下去了,還用得著好言好語地伺候他!”

聽得柳瀟瀟撲嗤一聲笑出來,森北也覺得有趣,但他來得頻繁,高曦父母吵吵鬧鬧的事他見了好幾回也就見怪了怪了。隻是,眼角微微一瞥,離得遠遠的女生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周遭發生的事情,隻是無意識地將手機翻來覆去地顛倒著,那一副被誰欺負狠了的小白花表情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難得一起吃個飯,就得應該開開心心的,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影響了其他人的心情吧。“自私的岑小雨”——男生下了結論。

等到上了四菜一湯,四個人圍著吃的時候,高曦竭力推薦他媽媽的拿手絕活金針菇紅燜小鯉魚,見到了岑小雨不怎麼動筷子,便好心地挑了一條想要夾到岑小雨碗裏時,半路讓一直冷眼看著的森北給劫了。

“好吃,好吃。”他一邊說一邊故意地嚼得更加使勁。天色暗沉了下來,但茶餐廳的生意這時才火爆起來,菜市場裏收了檔口的李嬸沈叔鄭伯伯攜家帶口地來吃晚餐了,高曦紮著一條圍裙,像模像樣地上菜端菜。

向店小二高曦告了別,三個人走出了茶餐廳。幽深曲折的小巷,路燈灑下了橘黃色的光,遙遙的天邊有幾顆明亮的星子稀疏地裝點著夜幕。柳瀟瀟猶在岑小雨耳邊說話:“繼承了高爸爸的小白臉和高媽媽的大骨架,難怪高曦能集‘萌’與‘Man’於一身呢!”見到岑小雨沒什麼反應,心底歎了一口氣,拉著岑小雨的手不禁用了用力,聲音也放緩了,“小雨,別想那麼多了,不會運氣那麼差又遇到那衰人吧,以後小心點,也不見得他就找得到你們。要是那衰人敢來欺負你,爺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中性女生眼睛揮了揮拳頭,說不出的帥氣。過了許久,才聽見岑小雨低低聲地“嗯”了一聲,但是感覺到岑小雨的手更用力地反握了過來。

特意走了一條和剛才完全不同的路。並不是住宿生的柳瀟瀟在桐燈路口上了公共汽車,不放心地叮囑:“森小魔,你可得好好地把小雨送回學校!”

“行了吧,囉唆了好幾十遍了,快上車去,有這時間和你磨牙,我早送她到學校了。”男生不耐煩地回應。

和柳瀟瀟的101公共汽車完全相反方向的201公共汽車在街對麵候車亭,轉向走一段路找斑馬線繞過去。一路走過去,坐上了車,男生想說什麼,但是該說什麼呢?

“你今天怎麼啦?”——這句話是那種探人隱私的八婆才會說的,顯得問話的人無知又愚蠢。

“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不開心,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許多年以後再回頭,你會覺得當時以為天大的事其實隻不過是芝麻粒大而已。笑一笑,什麼就都過去了。”——勸誡哲理類的聊天更不符合此時的情景,男生為自己腦海裏的這一番文藝腔十足的話酸倒了,他用力地晃了晃頭,決定和岑小雨聊聊天氣學習飯否……為什麼一定要聊天呢?因為這是社交禮儀啊,男生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執著糾結著找話題有什麼不對!他清了清嗓子:“明天去省城考試,你都準備好了嗎?”稍等片刻,女生沒有反應,他不耐地側過頭去看,隻見女生垂著頭,完全看不見臉,倒是一頭黑發在淺淺的光線下如水波蕩漾,讓人想拂手揉一揉。

完全不知道是處於什麼樣的神遊狀態,但是很明顯,女生此刻根本就是把自己封閉在了一個罩裏。男生看得見裏邊的女生,但就是觸碰不到。這種認知讓男生在之後的路程沉默了。

距離學校已經近了。大概快到上晚自習的時間。街道兩旁的小吃店大排攤蛋糕店飾品店咯顯蕭條,幾乎沒有什麼人,所以視線中的女生的身影在淡淡的路燈下顯得特別寂寥。

第一次見到岑小雨時,這女生正從樓梯上走下來,蹦蹦跳跳的步伐像一首跳躍的樂曲。而現在,在一株株街道樹下的陰影裏,似有一雙雙無形的手正從地麵下冒出來沉沉地抓住了女生的腳一樣,女生走得又慢又重。

看到這樣死氣沉沉的女生,男生心底的那麼一丁點的微末煩躁像是被輕輕的一陣風吹走了。他轉回身,正想說話,下一秒,卻見到女生眼睛睜大了看著他的身後,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在男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迎麵的女生快步跑了過來,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

隔著薄薄的校服外是一雙濕熱的小手,搭在了腰間,像是有呼吸一樣,讓男生的腰癢癢的,而比他矮了許多的女生頭伏在了他的胸前,是嘴唇處正對著心髒嗎?一呼一吸之間,潮熱的氣息循著皮膚的紋路爬了進去。

男生的理智讓他的手搭在了女生的肩上,稍稍用力想推開。“拜托了,抱抱我。”從胸前傳來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沉重的鼻音,抵禦著男生推開的力量,而結果是,因為害怕被男生推開,女生更緊地更近地抱住了男生,連原來搭在男生腰間的手也變成了姿勢更親密的——雙手交叉形成一個圓圈環住了男生的腰。

怕癢的男生隻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突然間都消失了,他機械地被女生環抱住。

兩個男子從他們身邊慢慢走過。頭發染成稻草色,臉上隻差貼著“不良少年”標簽的年輕男子肆無忌憚地盯著他們,還給了森北一個猥褻的笑容。而他的旁邊走著的白得連皮膚下的血管青筋都瞧得見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明顯對這高中性的卿卿我我把戲不屑一顧,臉色陰沉地走了過去。

岑小雨的指甲在這時候幾乎掐入男生的腰肌裏了。“這兩個是岑小雨認識的人嗎?”男生若有所思地看著漸行漸遠的兩個男子,再低頭看胸前的女生——和男生完全不同的,像是一折就會斷了一樣的柔軟身體。他的手緩緩地抬起來揉了揉女生的頭發,聲音也放輕了:“別怕,他們走了。”

耐心地等待一會兒,女生才慢慢地有了動靜,她揚起臉,在淺淺淺的燈光下一張巴掌臉怯生生的,就像是一隻被大雨打濕了翅膀的小鳥兒一樣。

“他找到學校來了?怎麼辦?”

男生下意識地回答:“是恰好經過也說不定。”女生的眼睛裏閃過一株光彩,但很快就暗淡下去,搖了搖頭:

“一定是看到了我穿的校服才找到學校來的。”

“那個人的誰啊?”果然還是沒忍住。女生卻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望了望校門方向,垂下眼睛:

“剛才,剛才謝謝你了。”語氣帶著能分辨出來的不好意思。這時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拉開了正常範圍之外。隔著一米遠的女生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到學校了,我先進去了。”

“啊……”他還想說些什麼,還想伸出手去揉揉女生皺的眉,但是最終點了點頭說,“好。”

同樣不是住宿生的男生往著候車台方向走了幾步,在一株茂盛的綠色大樹下停住,緩緩地轉過身去看。

不遠處朦朧的光線中,其實早已什麼也看不見,但男生的眼睛裏似乎有那麼一個身影——似一個小黑點長久地駐足在眼眸深處。

是想,撫平你皺巴巴的臉。是想,驅散你眼睛裏暗淡的情緒。

是想,把你強笑的臉龐拉一拉,扯一扯,變成一個真正的快樂的微笑。

岑小雨,你怎麼不快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