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休全身都在抖,也嘶聲喊道:“皇上遲早會收複失地的!你們兄弟相殘,兩敗俱傷,我不願意看到這些!四殿下,放我們娘倆走吧,你做你的逍遙王,豈不更好?”
這樣的爭吵,已經不止一次兩次,八年耗盡,無休無止。她身心疲憊,望著已經毫無表情的蕭灝,想:這個人再不是當年自己遇到困境,會攬住她的肩膀加以安慰的四皇子,再不是那個會對她吐露心事放肆流淚的翩翩少年。
究竟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我做不了逍遙王,所以,我願意看到你陪我一起痛苦。”蕭灝還在冷笑。念兒已經懂事,一直驚懼地望著他們,這時突然問道:“娘,念兒是誰的女兒?”
蕭灝驀地停止爭吵,這才似覺察到什麼,轉身麵對念兒,已是滿麵無邪的笑意。
“念兒,你就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父親,叫我爹。”
“不是!念兒不要叫!你見過的皇上才是你的親生父親!”休休大喊。“住嘴!”
蕭灝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在休休的臉上。念兒嚇得大哭起來。
休休隻覺得腳下一絆,已跌倒在地,而蕭灝已伏在她身上,凶狠地撕扯著她的衣襟。休休被困在地上,徒勞地掙紮,麵頰已濕了一半。“娘!”念兒撲上來,想幫助母親,卻被蕭灝一把推開。
守候在門外的宮婢侍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打鬧場麵,全都木然地站著。隱約的號角聲聲傳來,低沉鳴動。鄭渭提著長戟大踏步上樓,一腳踢開房門,聲音如洪鍾。“灝兒,你還在幹什麼?要開戰了!蕭巋下了諭旨,他親率五萬大軍殺將過來了!”
一眼望見此番場景,鄭渭惱怒萬分,長戟捶地咚咚直響,罵道:“簡直鬼迷心竅,這種女人有什麼好?你日日與她糾纏,她天天與你作對,我都快被你氣瘋了!等滅了蕭巋,連這個女人也殺了!”蕭灝起來,撣了撣衣衫,不吭一聲地緊隨鄭渭而去。房內安靜下來,隻有念兒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休休緩緩起身,顫抖雖然止了,眩暈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摟過念兒,將她攏入懷中。呼吸中都是苦澀的味道,如鯁在喉。“蕭巋,真的把你盼來了嗎?”
這日,隆隆戰鼓沉雷般轟鳴,蕭巋的大軍壓過寬闊的綠野,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殺向浣邑。
曆經一天一夜的攻打,沉重的城門被撞開,蕭巋的軍隊已是無可阻擋,山呼海嘯般湧進了這座城池。戰鼓如雷,號角長鳴,整個城裏密匝匝舞動著“蕭”字旌旗。滿天煙塵中,連綿不斷的蕭軍如黑潮滾動。
休休到處尋找念兒,侯府裏的宮婢侍女驚慌失措地逃命,顯然已經不注意她了。她不斷地叫著“念兒”,最後在前院聽到念兒的尖叫聲。
幾名鎧甲侍衛正拖著念兒往外走,念兒喊著“娘”,使勁想掙脫,怎奈一個小孩子敵不過這幾個大人。休休瘋狂起來,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抓住念兒的衣袖,叫喊道:“你們想把我女兒帶到哪裏去?”
“四殿下命令,帶小姐去城門!”
“想用她威脅皇上嗎?”休休拚命地抱住念兒,“不行!不能帶走我的女兒!”
雙方掙扯著、廝打著,大門突然敞開,一群手舉長刀長矛的布衣壯漢率先闖了進來。那幾名侍衛隻得放開休休母女倆,與對方進行刀劍搏殺。刀光劍影之下,有人飛快地抓住休休,將母女倆拉到一旁。
休休一見來人,愣了愣,驚呼:“欣楊哥!”欣楊變得比以前黝黑粗壯,也變得機靈。此時他神秘一笑道:“我做鹽鐵生意,南北之間多有來往。聽父親說皇上即將攻打浣邑,我早先偷偷潛入城中,一旦開戰就來救你。廢話少說,快跟我來。”
精壯漢子們殺得興起,鎧甲侍衛紛紛倒地,欣楊趁機想將休休母女倆帶出大門。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蕭灝率領手下步兵闖入,與他們直麵相對。
蕭灝的樣子極為狼狽,頭盔掉了,束發散亂,戰衣半敞著。此時他用通紅的眼睛盯著他們,很快認出了欣楊。
“想帶走她們?也不想想我答應不答應!”他冷笑。欣楊勸誡道:“四殿下,小的知道你一向受鄭渭牽製,情非得已。八年已經夠了,如今鄭渭已敗,你就放了休休她們,皇上會原諒你的!”
“屁話!我蕭灝此生不求富貴榮華,不貪生怕死,為的是尊嚴!我絕對不會放走她,你們做夢去吧!”蕭灝怒吼,長劍一指,手下步兵洶湧而入,將欣楊等人團團圍住。眾壯漢再次出劍,彼此搏殺,鏗鏘喊殺聲不斷。眼見欣楊的人招架不住,休休將念兒往欣楊懷裏一推,促聲道:“不要管我了,你快帶念兒離開!”念兒哭喊一聲:“娘!”欣楊急切地道:“你怎麼辦?”
休休換一個淒烈的笑,咬牙說道:“念兒能夠回到皇上身邊,此生我就無憾了。四殿下不想放我,我就陪他到底。這筆債,我來跟他算!你們快走,都不要做無謂犧牲,不然來不及了!”
欣楊無奈抱起念兒,在剩下的幾名壯漢的掩護下,匆匆離開侯府。風颯颯,雲煙滾滾。喊聲陣陣,尖銳的號角聲不斷。侯府裏卻突然靜了。
蕭灝強硬地拽著休休走著,一氣上了府裏最高的樓閣。他的手緊掐休休細細的胳膊,休休痛得幾欲暈厥,卻頑強地咬牙堅持著。
站在閣欄前,蕭灝抓住休休的頭發,迫使她抬起頭。極目望去,城外是原本綠海連天的原野。這樣的綠意現在卻呈現出混沌無邊的焦黑,伏屍縱橫,殘煙嫋嫋。天空變得陰沉,花兒失去了往昔的美麗,淤滿黑紅的血漬。
蕭灝臉上一陣抽搐,布滿紅絲的眼裏泛起了光亮。“看看吧,這就是我為你精心描敘的美景。廣袤無垠的草原,和風在吹送,綠草如茵,還有淡淡的花香……此時此刻,它們正慘遭敵人的踐踏,麵目全非。為什麼,我這樣做還是抓不住你的心?”
休休蒼白著臉,連呼吸都困難,依然一字一字地回答道:“我的心田不夠寬廣,隻能留住蕭巋一個人。今生今世選擇愛他,我也就滿足了。”
“那我呢?”蕭灝叫喊,胸腔裏的痛和恨互相攀附著。
“休休記得四殿下曾經的好,也記得四殿下對我們的傷害。我原本就是個單純的人,人生很簡單,皇上若是要你死,我陪你一起死。”
“說得好極了!”
蕭灝發泄似的狂笑起來,痛切的眼中迸出淚來:“與其苟且偷生,不如讓你陪我一起死。今生得不到,來世讓你做牛做馬加倍償還!”
說完,他一把扛起休休,走到閣欄前。休休無力地垂下頭,閉上了眼睛。“朕不答應!”後麵,蕭巋極沉的聲音響起。
一陣劇痛從蕭灝的後背穿刺而過,他癱軟在地。看見蕭巋一步一步向他走來,蕭灝的眸子裏露出痛苦萬分的神色,雙唇顫動:“你讓我死吧。”
蕭巋麵對著蕭灝,眼裏有著攝魄的淩厲,朗聲道:“我蕭巋既是賢君,便有君人之量。鄭渭敗亡,朕對其屬下尚能仁慈敬重,何況手足之情。”
蕭灝羞愧難當,雙手覆麵,久久不能抬頭。蕭巋蹲下身,扶起休休,讓她躺在自己懷裏,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休休睜開眼,隔著點點淚花,很想仔細地看看日思夜想的這個人的臉。他的手指輕輕撥開她散亂的發絲,聞著熟悉的氣息,此時她很想笑,眼淚都流了下來。
“我的女人,怎麼沒經過我的同意,便要和別的男人一起死呢?”他責怪道。
“我已經老了。”她哽咽了。他卻笑,用手背替她拭去淚水,沙啞道:“我也老了,我們都有孩子了。”
“念兒……”她晶亮了眼睛,人也活泛起來。“我們的女兒,不會像她娘那樣受苦。早晚有一天,我會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蕭巋鄭重地許下諾言,抱起休休,緩步走下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