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闕篇 叁(3 / 3)

娘兒倆一直到了道邊才作別,倪秀娥眼望著馬車走遠,才心事重重地回去。秋雨蒙蒙,車軲轆轔轔。三天後,江陵高大連綿的城牆在不遠處若隱若現,天際的思緒依然紛亂得如墜迷霧一般。

他始終搞不明白,每次提及休休,母親的反應為何總是如此激烈?她越是反對,他對休休的感情越濃。沈不遇兩次出現,都帶著一抹得意的輕鄙神色,時不時讓他血脈賁張。

他又想起了死去的陶先生。很小的時候,陶先生麵色凝重,眼光飄在遙遠的不知名處,對他說:“天際,等你長大考取功名,如果休休還在孟俁縣,我會答應你把她娶回家。”仿佛是一言成讖。長大後,他考取了功名,休休卻不在孟俁縣,這是為什麼?

難道老天爺冥冥之中已作安排?天際甚是不服氣,決定到了江陵之後,非探究個分明不可。

秋雨乍歇,似乎寒意更深。這個時候,天際悄然來到宰相府外。風兒吹過高牆,老梨樹飄下幾片黃葉。牆內也是陣陣落葉聲,沙沙的,天際能想象到芳香的花瓣在細細密密地墜落。不知道休休在幹什麼?她有沒有想他?他有點癡傻地想。此時一陣風卷過,夾雜著馬蹄聲及車軲轆聲。他裹緊外袍,躲閃在老梨樹下。但見沈不遇的馬車老遠地徐緩而來。沈不遇向來低調,從不講究排場,車前侍衛也就兩三個,並不張揚奢華。即使馬車駛入鬧市,一般人也不會猜到裏麵坐著的竟是堂堂宰相大人。馬車行駛得平穩,從天際身後經過,掠過一道寒風。

天際忍不住一顫。待車馬聲在耳邊消失,他才重新閃現。遠遠望過去,馬車在府外停駐,沈不遇獨自一人下了車,車內再無二人。天際有點不甘心,繼續耐心等待。等了良久,道上又傳來輕巧的馬蹄聲,隻見沈欣楊騎著一匹少壯的馬駒過來,貼身隨從年齡比他還小,跟跑得滿頭大汗。天際站在道中央,笑著向欣楊招手。欣楊一見,勒緊馬韁,興致勃勃地高聲說道:“巧極!正要去找你聊話,你倒來了。”

“有什麼稀罕事?”天際也大笑道。“關於我那個妹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我昨天才從燕喜嘴裏聽說,著實替休休擔憂了一把。”聞聽此言,天際氣息一窒,臉上渲開的笑意迅速地斂去了。

“出……出了什麼事?”他有點結巴地問道。

“她急著想回老家,我爹沒答應。人是不能回去了,可也跟我父親鬧僵了,人被禁閉在院子裏出不來。”

天際剛才嚇了一跳,此時懸著的心放下了,釋然地笑了笑。一點兒也沒錯,休休的確是想回去的,是沈不遇從中作梗。欣楊並不理解天際此時的心境,將馬韁遞給隨從,拍拍天際的肩膀,道:

“走吧,咱倆難得見麵,去附近茶樓小坐。”小茶樓內。

周圍寂寂少人,更無人過來打擾。兩人靠窗對坐,茶倌送上香片釅茶便退下。

天際聞著茶香,輕抿一口,笑道:“休休被禁閉在院子裏,怎麼算是好事呢?”

今日他守候在沈府牆外,就是專等沈欣楊的。沈欣楊無心機,比他更不諳世事,又與休休走得近,他很想從欣楊嘴裏打探到什麼。

“你知道,她雖是我新來的妹妹,但也有感情了。其實,我也不想她走。”天際瞪大眼睛,脫口道:“感情?莫非你家買她,是為了給你……”“沒有的事!休休隻是我妹妹,那是兄妹之情!我真正喜歡的,是燕喜!”欣楊慌忙擺手,一不小心便將心事全都抖了出來,說到最後,竟然緋紅了臉。

昨天燕喜送他出萏辛院,粉嫩的臉上嬌滴滴的,笑容嫣嫣。他心一動,不假思索地在她的麵頰上啄了一口。燕喜的臉上驀地騰起了紅暈,她慌亂地止步,逃進裏麵去了。

天際對欣楊喜歡上丫鬟之事並不經心,他隻關心休休,笑說:“嗬嗬,我也是胡亂瞎猜。以前聽說你爹一門心思要將休休往皇宮裏送,讓她當上三皇子妃,如今三皇子被廢了,你爹又有何打算?”

欣楊湊近天際的耳朵,笑嘻嘻地開口:“告訴你,他們已經好上了。”說完便發現天際滿目複雜神色,眼波凝視著手裏的茶盞。也許是他的手在抖,杯中水波一暈一暈地恍如漣漪。欣楊不覺奇怪,伸手在天際眼前晃了晃。天際驚醒,咬牙道:“我不信!”“起初我也不信。三皇子被廢以後,休休神出鬼沒的,甚至幾天幾夜不回家。我悄悄問了燕喜,才知道三皇子躲在深山老林裏,休休看他去了。後來朝局有所緩和,三皇子回到江陵,住在郊外的小村落裏,前些日子還受了點傷,休休三天兩頭去伺候呢。唉,知道這事的沒幾個,我在燕喜那裏發過毒誓不說出去,可看見你,還是忍不住說了。”

欣楊見天際半晌不動,神情有點呆傻,會錯了意,笑說:“高興得糊塗了吧?你和休休從小認識,也算是她的兄長,她的事也是你的事。唉,不知道三皇子什麼時候重振雄風?皇上那麼寵他,總會有出頭之日。你我保佑休休吧。”

天際聽了,許久都不說話。他愣愣地始終盯著茶盞,幾乎懷疑自己在夢中,欣楊剛才說的話不是真的。

恍惚裏,他想起那天休休的馬車停在柳蔭道中央,她款款向他走來,含笑說她從郊外拜神回來。

原來那個神就是蕭巋啊!為什麼要騙他?

他全身都在抖,突然一哂,聲音卻顫著:“好事……極好的好事。”茶盞捏在手心,五指撐足所有力氣,他發泄似的將茶盞倒扣在桌麵上。沉悶的咣一聲,茶水蜿蜒,滴滴答答往下流。接著,他霍然起身,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噔噔下樓去了。欣楊趕緊付茶錢。從窗口望去,天際已經大踏步出了茶樓,徑直往別處去了。欣楊歪著頭,不解似的自言自語道:“這個儲天際,究竟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