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霜篇 貳(1 / 3)

銀霜篇 貳

一場小雨灑落江陵,黃昏後天氣轉晴,清空無塵,一彎玄月斜掛在西邊。

行宮深處,楊堅已經站了半晌。蕭巋踏上台階,滿地碎葉在他腳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大半年來,他一直伴隨在楊堅身側,如饑似渴地吸收養兵之道,深究國策之大道根基。楊堅學問淵深,洞察幽微,就像他的良師益友。兩人在一起誌趣相投,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河漢繁星點點,月夜如夢如幻,蕭巋淡淡一笑道:“如此皎月,楊兄是否想起你的獨孤伽羅?”

“前路茫茫,君子傷懷。”楊堅遙望星空,喟然一歎,“我身在這裏,心在北周,對親人的思念從無間斷。可惜北周王族無能,匹夫遭罪,想想真好笑。”

“時局變幻莫測,楊兄終會回到北周一展宏圖大誌。以我的判斷,楊兄生具龍性霸氣,對天下苦難頗多體察,終將一統山河。”

“周宣帝宇文贇荒淫無道,動輒猜忌我圖謀不軌。朝中又有見風使舵的小人。那些皇親國戚多平庸輕浮,且貪財好利,都成不了氣候。看來,北周氣數將盡了!”

聞言,蕭巋臉上透著凝重,也是頻頻點頭道:“後梁隻是個附屬國。傳言北周駐江陵總管已收受了穆氏黨羽的賄賂,一旦朝局有變,他們立即上奏北周朝廷擁戴我大哥即位。鄭渭身居侯位,在浣邑握有重兵,沈不遇等重臣身居高位,他們是不會坐視江山被穆氏取而代之的。我知道,他們名為保皇,其實也蠢蠢欲動了。我父皇,正處於危險之境。”

“任重而道遠,殿下比我更艱難。”楊堅拍拍蕭巋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殿下尚年輕,須得有勾踐十年臥薪嚐膽的忍耐力,且戒躁動之心。你父皇以仁愛心相許,來日方長,你不要辜負了你父皇。”

蕭巋悚然醒悟,拱手道:“楊兄金石之言,蕭巋銘記在心。”楊堅握住蕭巋的手,動情處,眼中如星閃爍,不禁慨然道:“如若有一天我楊堅取得天下,必取消北周江陵總管,讓你自己處理後梁事務。”兩雙手再度緊緊地握在一起。月華如練,清風送來花草的清香。楊堅輕鬆地笑了笑,轉移了話題:“你很少去教坊,那些姑娘一定心急了。怎樣,有沒有心儀之人?”蕭巋的神情瞬間暗淡了下來,全無先前的英爽之氣。“這事明年再說,我會按父皇的意思做。”他低聲道。楊堅露齒而笑,深知蕭巋重重心事欲言又止,背後必有隱情,卻也不點破,隻是緩緩道:“獨孤伽羅嫁給我的時候,才十四歲,天真爛漫,無拘無束。起初我念她年少,除了失望,甚至有點看不起她。相處久了,才發現她智慧聰明,又堅強獨立,能成為我楊堅賢內助的非她莫屬。這些年她為了我幾經折難,四處流浪。原來所謂的美滿夫妻,就是能同患難共甘苦,同曆風塵寒霜依然比肩同行之人啊!”

這番話隱有所指,月光的清輝映亮了蕭巋的臉龐。這一次,他沉默下來,若有所思。

楊堅還想說什麼,這時候,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大風,懸掛在屋簷下的燈籠被熄滅了。從小徑一帶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很快,侍衛蔣琛出現。

“殿下,不好了!宮門外衝進來大批北周兵!”蕭巋和楊堅相視,麵露驚愕之色。“來了多少人?”蕭巋急問。

“大概一百來號人。他們有備而來,我們就二十幾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殿下,快想個辦法吧!”

蔣琛的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音,有劍鞘發出的錚聲,有腳步踢踏的聲響,感覺整個行宮的地麵都在抖動。緊接著,一條火把彙成的火龍,正蜿蜒著迅速朝這邊而來。

蕭巋的手已經壓住劍鞘的繃簧,劍氣出鞘,寒光閃爍。“楊兄,你在裏麵稍候,我去應付他們!”楊堅攔住蕭巋,道:“看來我已暴露,北周兵是來抓我的。殿下你就讓我出去,我不想弟兄們做無謂的犧牲!”“不行!這裏你聽我的!”

蕭巋毫無懼色,猛地抓住楊堅往殿內推去,擺了擺手,對著身邊的蔣琛說:“走吧。”

兩人剛出院門,一群北周兵便蜂擁而至,將他們團團圍住。幾乎同時,蕭巋的侍衛也護住主子,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火把映亮了天空,將周圍映得亮如白晝。北周總管負手而出,麵呈得意之色:“三皇子殿下,你私藏朝廷逃犯,罪孽可不輕呢!怎麼樣,是楊堅自己投案自首,還是我們將他緝拿歸案?”蕭巋冷笑道:“你們私闖行宮,我還要跟你們算賬呢!”“別囂張了,三皇子殿下。江陵的一草一木本來就是屬北周管轄的,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如今行宮已經被我們包圍得水泄不通,就是一隻蒼蠅都無法逃脫。快叫楊堅出來!”

“想要楊堅,先過我這一關!”

蕭巋突然亮劍,劍聲鏗鏘。對方仿佛是勝券在握般鎮定,上百個人動了動,隻聽一陣陣慘叫聲響起,蕭巋身邊的侍衛相繼倒下。不遠處,還有宮女驚慌的哭喊聲和北周兵肆意的浪笑聲。此時的蕭巋臉部猙獰得可怕,他大吼一聲舉劍劈殺,圍在麵前的幾個北周兵血肉模糊,慘叫連連。北周總管淩厲一笑,喊:“蕭巋,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殺了這些狗奴才!”

“住手!”明明是一個人的喊聲,卻如雷聲震動。

蕭巋不由得一個冷戰,絕望地閉上眼,手中的劍緩緩落下。楊堅出現在院門,目光如霜,連聲音都帶出一種莫名的寒氣:“你們不是要抓我楊堅嗎?不關他們的事,我這就跟你們走!”“死罪可饒,活罪難免。”北周總管高仰著頭,眼在火把下透著冰冷的譏誚,“三皇子殿下,你就等著被處置吧。楊堅楊大將軍,就隨我們走一趟,宣帝正四處找你呢,哈哈!”

北周兵開始歡呼。蕭巋雙目赤紅,又無奈地望著楊堅,眼睜睜看著他被五花大綁押解而去。楊堅掙紮著扭過身,扯著喉嚨叫道:“殿下,別忘了我說的話,且戒躁動之心!”很快地,那聲音連帶人影消失在火把隊伍中。蕭巋木然而立,張了張口,吐出的卻隻有隱忍的怒氣,散在月色裏。夜,靜了。

天剛蒙蒙亮,幾片陰雲浮在皇宮上空。翎德殿內,鶴頂香爐燃起白煙,群臣匍匐跪滿一地。梁帝蕭詧頹然坐在龍座上,臉上肌肉痙攣不已。“沒想到巋兒這般滋生事端。北周既然已經知情,此禍避不過,請諸位愛卿想個萬全之策。”嵇明佑出列道:“三殿下一意孤行,私藏北周罪臣,視後梁聲譽何在?為了不使全梁陷入泥沼之中,臣請押解三殿下赴北周,麵見周宣帝,以求寬大處置。”蕭詧一陣眩暈,心頭怦怦大跳,勉力平息心神,目光望向沈不遇。沈不遇領會,拱手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三殿下不過十九歲少年,向來有主見有學識,已然人中英傑!年輕人血氣方剛稍失偏頗,亦是在所難免。若將三殿下押送北周,與判死罪有何不同?”

有大臣出來駁斥道:“那個楊堅在行宮躲了半年有餘,說明三殿下並非一時躁動之心。我朝至今風險叢生,三殿下處處與北周作對,周宣帝必會遷怒於皇上,臣等對後梁前途甚感憂慮迷茫。”嵇明佑也挖苦道:“眾所周知,三殿下雖有搏擊之勇,然更有漁色淫樂之能。沈大人貴為三殿下的老師,教誨誘導成這樣,即使是真正的英傑隻怕也被湮沒了吧?”“你—”沈不遇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時,太仆卿鄭德也上前道:“三殿下富貴身份,怎可五花大綁任人宰割?

皇上,老臣諫言,隻有動用國庫銀兩,再派柔韌寬厚使者,用言語感化周宣帝,平息其怒火,方能了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