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蘭回去後,幾天不見動靜。休休心急,差燕喜去沈欣楊的院子打聽。燕喜回來說,少爺又被老爺禁閉在屋內,隻需用功讀書,不許出門半步。
休休望著天空,臉上布滿了陰雲。燕喜眼瞧著小姐這一病,害得如花似玉的容顏都憔悴了,便好心勸說道:“等過完年再說吧,也不差這些日子的。”
“燕喜,我真的不想繼續住下去。”休休歎息一聲。“小姐並不是因為害怕上次的事吧?”燕喜聰慧,仿佛猜透了主人的心思,眨眨眼道,“是因為三皇子殿下?那次我好生奇怪,他即使不親自送你回來,也應該派車送你,怎麼傳話要宰相府去接呢?我一直納悶這件事。小姐,三皇子對你怎麼啦?”
休休想起秋月的話,搖頭道:“三皇子並沒什麼,他就是這樣的。燕喜你別瞎猜。”
“三皇子就是這樣的,又是哪樣呢?”燕喜一心想解開小姐的心結,問得不依不饒。
休休自是不想說,卻又被觸動心事。正為難時,聽得院外有腳步聲,原來是柳茹蘭的丫鬟翠紅小跑著進來。
“小姐,老爺要你去二夫人的院子!”休休以為沈不遇答應她走,稍整衣鬢便匆匆而去。燕喜跟在後麵,越走越覺不妙,問翠紅:“你這番著急,莫非二夫人院子裏還有別人?”“人多著呢,連大夫人都來了,還有福叔他媳婦。”翠紅嘴快,又一個勁催她們快走。
休休聽到兩個丫鬟的對話,心生狐疑,又猜不出所以然。腳下的步子並未停止,不大時候便進了柳茹蘭的院子。
正堂間,果然來了不少人。沈不遇端坐正中,兩位夫人分坐兩旁。其餘的人都站著,有竊竊私語的,也有低著頭不聲不響的,看見休休進來,全都抬起了眼。
休休上前見禮。沈不遇輕咳一聲,道:“休休,你來到沈家這幾月,這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視你為沈家千金,二夫人待你如親生,這你是知道的。”
“休休明白。”休休垂眉道。“沈家家規嚴厲,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你問問欣楊,沈家子女必須天天牢記。你初來乍到,對你卻是放鬆了些,卻還沒到自由無羈絆的境地。上次你慫恿欣楊去後院,我自然生氣。後來你倆變本加厲,竟然跑去福叔家裏去了,我忍無可忍,但未曾將火氣發在你身上,你知為何?”
“休休不知……”休休嘴裏輕聲應答,心裏隱約有了不安。難道沈不遇想讓自己知道些什麼?“父親,孩兒也想知道。”沈欣楊跨前一步,躬身說話。一聲長長的歎息之後,沈不遇麵露凝重,沉聲道:“本來你父親的過去,誰都閉口不談,這也是對你好。你既然一心一意想回去,且聽完這些,你再做回去的道理。唉,不得不辜負了蓉妃娘娘,她曾特意關照我,萬不得已不要在你麵前提起。”
說到這裏,沈不遇停止了說話。身邊的柳茹蘭也一臉沉重,輕輕歎息。連大夫人黎萍華,平時很少理會休休,這會兒也是輕撫絹帕悶聲不語。原來他們都知道內情。休休的五髒六腑煎烤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隻顫抖著說出一句:
“你們告訴我,我爹他……”“就讓柳媽先告訴你吧。”沈不遇緩緩說道。
福叔的媳婦柳媽出來,朝休休福了一禮,苦笑道:“休休小姐,莫怪老奴上次不敬,實是不能說啊。如今老爺在此,老奴就說了,休休小姐聽後千萬……”
“柳媽,休要吞吞吐吐的,照實說來。”沈不遇不耐地皺眉。柳媽清了清嗓子,開始說道:“十五六年前,曹桂枝—也就是你娘還是個丫鬟,蓉妃娘娘進宮後,曹桂枝變得無所事事。有一天她去了後院,碰上了陶先生。陶先生已有妻兒,他的媳婦還是伺候二夫人的。曹桂枝當時長得俏,陶先生一眼就迷上了……”
“胡說!我爹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這樣的!”休休嘶喊出聲,猛然襲來的淚水衝出雙眼,她極力想壓抑,卻還是哭出了聲。
萬萬沒想到故事竟然是這樣。不是的,一定是他們在說謊,她心中的爹絕對不是這樣的啊!“老奴十歲為奴,二十歲離開,這十年府裏有什麼事、有些什麼人,老奴比任何人都清楚!隻怪你娘曹桂枝年輕,又喜歡些金簪玉釵的,陶先生又識字又會寫詩,拿個玉匠雕的簪子勾引她……就這樣,被陶先生糟蹋了。”
福叔在一邊插上話:“等我幾個衝進屋去,兩人還裹在被窩裏,曹桂枝過了半天才清醒。這醜事傳開,最難做人的就是陶家媳婦,當夜便趁人不備跳進夜鎣池。”
仿佛一把利刃刺進了心口,沸血噴薄,休休以手掩麵,用盡全部力氣吼叫:“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她的神誌有點混亂,身體搖搖晃晃的,沈欣楊連忙扶住了她。休休想都不想將其推開,撲到梁柱旁,拳頭不斷地捶打著。
為什麼是這樣?爹,你告訴我,為什麼會是這樣?
怪不得娘視你為陌路,怪不得蓉妃娘娘欲言又止,怪不得所有的人都用憐憫的眼光看自己……你是我摯愛的親人啊!爹,為什麼?
休休不明白啊!老天爺,告訴我,怎麼是這樣子?柳茹蘭見休休如此慘痛,以致令人心酸,便步到休休身邊,溫柔地說話:
“其實,我知道這件事後,心裏也是不好受。姑娘家無論名聲還是貞操都算是毀了。按家律,陶先生應是死罪。老爺開恩,先將他關了家牢,並將此事稟告給了蓉妃娘娘。念及主仆一場,蓉妃娘娘心生憐惜,便準了曹桂枝嫁給陶先生,讓他們遠離是非,去了孟俁縣。曹桂枝那時懷上了你,不久你便出生了。”
聽完柳茹蘭的敘述,堂內的人神色各異。大夫人黎萍華耐心聽完,忍不住尖刻起來:“我看曹桂枝也不是什麼好女人,一副狐媚相,我早就知道會出事。礙於蓉妃娘娘的麵子,沈家收留了她,她豈是安分守己的人?哼,這樣也好,跟陶先生倒是絕配!”
“少說風涼話!”沈不遇冷聲喝道。黎萍華不情願地閉上了嘴。
沈不遇起身,緩步來到休休麵前,麵色也漸漸柔和起來:“你就留在都城,這裏就是你的家。孟俁縣哪裏還有值得你留戀的地方?你父親如此,你娘恨透你父親,自然連你也恨透。回去毫無意義!”
說完,他轉向眾人,道:“此事休得再提!違者,按家法處置!”眾人齊聲稱諾。沈不遇不再說什麼,先自離開堂屋,柳茹蘭關切地撫慰了休休幾句,也跟著出了屋門。裏麵的人個個散去,最後連沈欣楊也走了。休休倚著梁柱,緊閉雙目,一動也不動。燕喜歎了口氣,伸手抓住休休冰冷的手,低聲說:“小姐,想哭就回萏辛院哭吧。”休休顫動著雙唇,啞啞地說道:“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小姐,你還想回孟俁縣嗎?”休休微微睜開眼,睫毛抖了抖,眼淚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半晌,她欷歔了一下,努力將一腔悲痛強咽下去。“我爹已經不在了……”她虛弱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