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翹篇 叁(2 / 3)

說罷,蕭韶旋即閃身,眨眼間就不見了。半個時辰後,嵇府空闊的大門前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沈不遇帶了幾名隨從,氣衝衝地闖進大門。守門的不敢攔截,早有家奴跑去向主人稟報去了。這時候,嵇明佑才剛剛進入關押休休的屋子。

他吩咐下人給休休鬆了綁,休休掙紮著慢慢爬到石柱旁,蜷曲在那裏,麵容隱在陰影下,青白交錯,渾身不住地顫抖。嵇明佑以為她害怕了,便眯起了眼睛,問道:“吃到苦頭了吧?早說不是沒事了?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

休休不停地打著哆嗦,眼睛裏蒙蒙的,嘴裏嘀嘀咕咕、細細碎碎地說著。嵇明佑湊過去,仔細聽來,原來隻有重複的幾個字:“我要回家……爹……”想必到了半迷糊狀態。嵇明佑有點失望,眉頭緊皺,努了努嘴。家奴端起一盆冰水,兜頭將休休澆了個濕透。休休猛地一打激靈,睜大了眼睛。“清醒了吧?”嵇明佑陰狠地笑了,“再不說出一個字,再淋你就不好玩了。”

休休卻仍是不出聲,神情木訥。這時,守門的家奴跑進後院,遙遙隻一聲“老爺”。嵇明佑轉頭望去,卻見圓木大門洞開,幾個人匆匆而來,腳步雜遝,待看清為首的是誰,嵇明佑不禁一陣睖睜。

沈不遇大步跨進門,一眼瞧見倒地的休休,怒問:“嵇大人,你想把我的女兒怎樣?”

嵇明佑眼珠子轉動,對著沈不遇便是一拱手,故作驚訝道:“這……這怎麼會是沈大人的千金?他們說,今日發現私藏北周逃犯的馬車,有個女子嫌疑較大,為此抓來審問。沒想到這女子是沈家小姐。這幫人真是糊塗!”

沈不遇氣得烈焰灌頂,指著嵇明佑便是痛罵:“休休從三皇子那裏出來回家,就一個趕車的,你分明是嫁禍於人!如今趕車的死了,你以為死無對證了嗎?你分明是公報私仇!”

“沈大人你這不是血口噴人嗎?國事是國事,私事是私事,怎麼能混為一談呢?再說,我跟沈大人既不深交也無冤無仇的,就算廷議,於情於理也都說不過去。”嵇明佑賴態十足地打哈哈,“這隻是場誤會而已。如若傷著了你家千金,嵇某在此深表歉意,並送名貴補品賠禮便是。”

沈不遇顧不得與嵇明佑對質,彎身摸了休休的額頭,脫下身上的貂皮大氅將她裹住。然後他抱起休休,眼神銳利如鷹。

“嵇大人,這筆賬暫且收著,總有機會跟你算!”“沈大人,嵇某願意奉陪。你這個千金是你花錢買來的,三皇子不要,你還是留著自己要吧!哈哈!”嵇明佑望著沈不遇匆匆離去的背影,自是高聲調侃了一番。回過頭來,雙目此時綻出冷厲的光。“幸虧我反應及時,不然這婁子捅大了。沈不遇是怎麼知道的?誰去告了密?”

有人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耳語幾句。嵇明佑聞言,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休休一直在做噩夢。她夢見自己行走在回孟俁縣的路上。可不知不覺前麵換了陌生的風景,一條深坑攔在麵前。這是條深不見底的長溝,溝邊長著密密的黃蒿荒草,水麵幽暗,像一條張牙舞爪的凶龍,蜿蜒橫臥著。

她不得不止步。眼前處處留有令人心悸的痕跡,熏黑的牆、光禿禿的樹幹上烏鴉撲扇著翅膀,滿地泥濘不堪,腳下隱約露出慘白的枯骨骷髏……煙霧繚繞間,前麵有星星點點的燈火猶如鬼火。休休費力地往前走了幾步,前麵仍是迷蒙蒙的,寂靜得可怕。她想張開嘴喊人,不知哪個角落透出女人的哀號聲,尖銳、顫動,聽得人毛骨悚然。她不禁想,難道她真的死了?

“爹!你在哪兒?”她呼喊著爹,急得滿頭滿腦全是汗。頭劇烈地搖晃著,終於睜開了眼睛。陰森恐怖的慘相消失了,眼前是晃動的人影,和一張焦慮不安的臉。休休稍一吐氣,便聽得燕喜的叫聲:“醒了!醒了!小姐醒了!”於是更多的人站在她麵前,個個臉上透著驚喜。休休定了定眼,才看清柳茹蘭、沈欣楊、燕喜,還有幾名女用全都圍在床前。她掙紮著想起來,被柳茹蘭適時按住了。

“好了好了,醒來就沒事了。昏睡了四天三夜,高熱不退,可把大家嚇壞了。孩子別怕,就在家裏好好調養,一切都會過去的。”

接著,柳茹蘭吩咐沈欣楊道:“你去告訴你父親,就說妹妹已經醒了。”沈欣楊麵露笑意,爽脆地應了一聲,便輕快地跑了出去。沈不遇進入萏辛院時,柳茹蘭正在給休休喂藥。看見老爺進來,便將藥碗遞給燕喜,示意老爺一邊說話。沈不遇瞧了休休一眼,看見她低垂著眼簾,一副孱弱不堪的樣子,不由得問道:“怎麼樣?”

休休淒泣一聲,幽幽道:“我不想待在江陵,我想回家。大人您就讓我回去吧……”

沈不遇不語,臉色卻暗淡下來。“燒糊塗了。”柳茹蘭笑道,“再睡幾個覺,那些事便不會再去想了。”說著,柳茹蘭走到角落,沈不遇會意過去。夫婦倆遠遠地望著病榻上的休休,柳茹蘭先嘀咕開了。“身子雖是愈了,可心傷不好愈。她夢裏一直喊著‘爹’,醒來就嚷嚷著要回去。老爺,三皇子的心思忽左忽右的,難以捉摸。休休這孩子也夠可憐的。要不等她病好了,我們暫且送她回老家?”

“該死的嵇明佑!”沈不遇咒罵了一句,眉心緊蹙,“這個節骨眼上,回老家豈不前功盡棄?眼看就要過年,緩一緩,我先去宮裏探個虛實。她想要回孟俁縣,萬萬不可!”

柳茹蘭聽老爺語氣堅決,也就不敢再吭聲。她內心也是舍不得休休的,如果她能長期住下來,當沈家的幹閨女,未嚐不是件讓人歡喜的事。

沈不遇思忖半晌,然後近到休休床前,放緩語氣道:“你莫害怕,那些人其實是衝著我來的。朝中詭譎莫測,小人得誌步步為營,這些你們小孩子不懂。原以為有三皇子在不會有事,哪知道半路有人出陰招。是我太大意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休休仿佛未聞,垂著眼隻顧說道:“我想我爹……我不想待在這裏。”“你爹已經死了。”沈不遇加深了語氣。“不,他即便是死了,魂還在孟俁縣,我要去陪他!”休休固執道。“我看你真的燒糊塗了!”沈不遇斷喝一聲,眼梢掠過一抹陰鷙,連柳茹蘭都有點心驚肉跳。沈不遇甩袖便走,長靴踩在青石地磚上,窸窣作響。屋內的人都知道老爺惱火了,頓時屏聲靜氣無人說話。

柳茹蘭以為,老爺甩袖而去,定會將休休嚇住,她不會再敢提回家的事了。半月後,休休身子痊愈,能夠跟平常一樣吃穿走路了。柳茹蘭心裏高興,這一天親自給休休送去過年穿的錦服。誰知才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休休突然起身,站到柳茹蘭麵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休休,你跪下卻是為何?”柳茹蘭大驚道。“懇請夫人求老爺一件事,讓休休回去吧。”休休恭謹說話。柳茹蘭無奈地搖頭,為難道:“原以為你不提了,真是執拗的孩子。你且起來,等老爺回家,我找機會說說。”休休磕頭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