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五百份報紙,老伯伯你快點回家吃晚飯吧!”
老頭茫然地接過她手裏的鈔票,看著她拿起一摞報紙點起張數。邊上有人過來說:“小姐,錢你拿回去!”
她抬頭,有個中年婦女正從老頭手裏搶錢,老頭不肯給,兩人開始僵持。
楊筱光說:“我買報啊!”
中年婦女失笑:“買什麼報啊!這些是直送後麵小區訂戶的。”
楊筱光傻了。
“真不好意思,我們家老爺爺有點兒老年癡呆,我就走開一會兒就讓人誤會了。”
楊筱光傻嗬嗬地笑。
這叫什麼事啊!
中年婦女終於從老頭手裏搶出了錢,原封不動還給了楊筱光,連連致歉:“真是誤會,對不起,對不起。”
楊筱光摸摸腦袋,也不太好意思,訕訕地接過錢,走了。老頭也朝她傻嗬嗬地笑,她想,自己真是個傻大姐。
不過又覺得有些可惜,如果沒有這樣的誤會,她幫助到了老頭,或許心裏會好受一些。
這是自欺欺人罷了。
楊筱光想傻嗬嗬地笑,笑不出來。
她站在風口,掏出手機,尋到潘以倫的號碼,遲疑了一會兒,又遲疑了一會兒,把電話撥給了潘以倫的經紀人。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請問潘以倫明天可以複工嗎?”
“恐怕不行,他有急事需解決,我會向貴公司請假。”
她問:“什麼事?”
對方說:“他的媽媽病故了。”
楊筱光貼著耳朵的手,被風吹得很冷,她縮了縮肩膀,問:“我們也應該探望,請問是哪家醫院?”她一邊聽手機,一邊揚手招出租車。運氣不錯,正有一輛開到麵前,她坐上去,對司機報了地點。
“喲!那可有名了,都是特別病房區呢!樓頂好大一平台專停直升機。”司機吹了一下口哨。
楊筱光催促:“您快點兒!”
那個地方她認得,指了最近的路給司機,不過刻把鍾就到了,她付了錢,下車的一刻,停了停。
風越來越大,仿佛立刻就要下雨了。這時候該入冬了,下過雨後就會愈加冰涼刺骨了。
第一次遇到潘以倫就是在冬季,他越過了很多坎坷,度過了很多歲月,在那年冬季,帶著對未來未知的忐忑走到了她麵前。
她現在想走到他麵前去。
楊筱光快步走進醫院,一通胡亂地尋找,她從查詢台打聽到了潘母是住幾號病房,但是醫院的道路太迂回了,她在走廊裏焦急地且尋且行,走廊就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她拿出手機,終於撥出那個號碼,她清晰地說:“以倫,我來了。”
然後,匆匆的腳步聲從盡頭傳了過來,沉重地踏在她的心頭。她關掉手機,抬頭對著前方。
潘以倫什麼都沒有說,他麵色青白,眼神清澈,他的哀傷掩蓋在平靜無波的江麵之下,不起波瀾。可是看到她,他走到她麵前,緊緊地擁抱了她。
他的聲音很微弱,但是有力:“起碼,我在媽媽最後的日子,讓她過得很幸福。”
楊筱光的手,纏繞在他瘦削的肩胛上。她說:“你是好兒子。”
“不,我為媽媽爭取的時間太短了。”
他的聲音、他的手,乃至他的身體,都在顫抖。
楊筱光先流了淚:“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在你身邊的。”
他們站在冰冷的走廊裏,楊筱光隻想和潘以倫在這裏擁抱到天荒地老,將他的自責和憂傷撫平。
潘以倫終於放開了她:“我沒事。”
楊筱光捧住他的臉,哀傷仍在,他努力往下壓抑:“我媽堅持了很久,她現在解脫了。”
楊筱光說:“是的。你讓她放心了。”
“有很多手續要辦。”
“以倫,我在這裏,我在這裏等著你。”
他再抱了抱她。
她就這樣陪著潘以倫,看他獨自一個人把手續一項一項辦掉。有護士提醒說:“需要去民政局做登記。”
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親人來不及收拾悲傷,就要將她存在的痕跡抹去。
楊筱光愴然。她站在潘以倫背後,就這麼看著他,看著他簽字確認他的至親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她走上前,將手搭在他的肩頭。他扭過頭看向她,她說:“假我會幫你請好。”他伸手,握一下她的手,點了下頭。
雙手再次相握的時候,她是那樣的確定,她愛他,她希望他能幸福,少悲傷。可是,她帶給他這麼大的壓力,和這許多的無奈。
是她不好。
潘以倫在少年時期失去了父親,如今又失去了母親。他一直是比她孤獨的。
楊筱光在眼淚滑落前對潘以倫說:“我去買點兒吃的給你。”
走出醫院,她左右看了看,馬路對麵有家中式點心店,她走進去買了一碗蔥油拌麵,用打包盒裝好,折回來時紅燈亮起來。
她立在十字街口。
這一次,她能明確知道她的選擇在哪裏,就在那一頭的前方,她等待紅燈變為綠燈,往那頭走去。
對麵有人叫她。
“楊筱光。”
潘以倫站在那頭,等著她。她快步走向他,急匆匆的,差點兒栽到他的懷裏。
“正太。”
潘以倫的眼裏仍是憂傷。
“正太—”她的眼淚,毫無預警地流下來。她張開手,擁抱住他。
潘以倫再度將楊筱光攬入懷中,她的溫暖一點點浸透他。
“正太,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我知道。”
“我不走。”
“謝謝你。”
這一夜過得很長,沒有月亮,空氣很涼。
潘以倫牽著楊筱光在醫院的門外站了很久。其實沒有再說過什麼,她說她不會走,這一夜就陪在他身邊,一直握緊他的手。然後,她的手機響了,是楊爸的例行詢問。
“在哪裏?幾點回家?”
楊筱光輕輕地說:“潘家媽媽去世了。”
楊爸乍聽之下,不能及時反應過來。好半晌才“啊”了一聲,隨後說:“你當心一點。”
“嗯。”楊筱光掛了電話,靠在潘以倫身邊。
潘以倫同她說:“媽媽希望葬回荔波,那是她的故鄉,她是荔波的苗家女。爸爸當年插隊到荔波,他們結婚以後,爸爸放棄了回城的機會。後來有機會回來,媽媽就放棄了家鄉,跟著爸爸回來了。我爸在那時答應過我媽,有一天他們都去了,就一起葬回荔波。媽媽在臨終前也是這麼跟我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