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說:“你的媽媽一直以你為她的驕傲。”
潘以倫將手插入發內:“我曾經渾蛋得讓她痛不欲生。”
楊筱光攀緊他:“不,她一直知道你、懂得你的,一直。”
“最近一年,她幾乎放棄治療,不想我再為她的病花錢了。”
這兩年,他背負的壓力重重如山,但還有什麼比麵對親人逐步走向死亡更令人難過?
這樣的壓力,他不願意她同他一起承擔,於是他選擇退後。
楊筱光慢慢地就想透徹了些,想透徹後就更加難過。她哽咽:“以倫,你要好好的。”
他說:“我會。”
楊筱光挨著他,越靠越緊。
潘以倫說:“我送你回家。”
楊筱光安靜地點頭,曉得他還是需要一個人平靜地獨處。她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放心。”
潘以倫鬆開她的手,點了點頭。
回到家中,楊筱光沒有進父母房中問安,簡單梳洗完了之後就上床睡覺。倒是楊爸捧了酸奶進了她的房間,問她:“什麼時候大殮?”
她答:“應該就在本周了。”
“代替我們送一個花圈去。”
楊筱光一怔,將楊爸手裏的酸奶拿過來,緊緊捧在手裏。那是剛從冰箱裏冷藏好的,太涼了,她縮了縮手。
楊爸說:“暖一會兒再飲。”
“爸爸,如果我這樣選擇—”
楊爸拍拍她的頭:“你都這麼大了。”
“謝謝爸爸。”
這一夜楊筱光睡得並不安穩,天才蒙蒙亮,她就起身,想發條短信給潘以倫,又不知道該怎麼寫,隻好傻傻地寫了兩個字—“早安”。
潘以倫的回複是:“我很好。”
楊筱光便安心地在半早的清晨又眯了一個半小時,意識睡得有些模糊了,眼前總是潘母那張溫婉又堅強的麵孔。她本沒有見過那位長輩幾回,卻在夢裏將她的容顏刻畫得這樣仔細。
潘母想同她說什麼,但是她們之間,總是有著障礙,所有的話都聽不甚清。
最後是一陣鈴聲將她驚醒。
電話是李春妮打來的,這讓楊筱光有些意外。
李春妮同她說:“可以出來一下嗎?我在人民廣場的地鐵站等你,有樣東西要交給你。”
楊筱光實在想不到她再次見到這個小姑娘竟然會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兩年未見,李春妮長大了些,從小姑娘變成了大姑娘,雖然穿得還是樸素,但是比高中生時代要好一些了。她應該已經念大學了。
李春妮看到楊筱光,臉上是別扭的神情,不情願的樣子,她說:“不是我想找你的,是潘媽媽要我找你的。”
楊筱光愣了愣。
李春妮眼圈紅了,吸吸鼻子道:“她讓我一定要找到你給你這封信,不然我才不會找你。”
楊筱光微微笑了笑:“謝謝你,還想辦法找到了我的手機號碼。”
“我打電話到你單位去問的。”
女孩兒有一段敏慧的心思,也有伶俐的處事方法,更有寬容的處事態度,雖然她的言談舉止之間仍帶著孩子氣。
李春妮將手中的一封信塞入楊筱光手中:“反正信給你了,你自己看吧,我要去上課了。”
正有一班地鐵駛來,她擠入湧向地鐵的人群,連聲再見也未同楊筱光講。
楊筱光就勢坐在地鐵站內的等候位上,從信封內抽出信紙。信封和信紙都是醫院專用的,也許潘母寫這封信並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知道?
她翻開信紙,信寫得很長,卻沒有分段落,字裏行間塗塗改改的,但是字跡卻很方正。
筱光:
你好!請允許我叫你一聲筱光。我寫這封信是想向你道歉的。你一定很討厭我當初對你說的那些話吧?你是不是覺得是我活生生拆散了你和以倫?我是沒有辦法的,以倫的生活壓力很大,我一直不想他拖累別人,也不想讓別人拖累他。請原諒一個當媽的自私,我一直覺得像你們家這樣的家庭會看不起以倫的出身和他的經曆,我不想讓他被人看不起。那個時候我非常反對你們在一起就是這個原因。但是這兩年我看到以倫為了給我治病拚命賺錢,日子過得很辛苦。我知道他很喜歡你,如果當初我不阻止他和你在一起的話,至少這兩年他再辛苦也會開心一點。我想是我這個當媽的錯了。我得了這樣的病,結局怎樣他心裏知道我自己也知道,我不想讓他再花錢治我的病,當初我也不想讓他為了治我的病進演藝圈。但是以倫是個孝順孩子,他不會拋開我這個當媽的。那個時候我就想不能再給他增加其他壓力了,他還年輕不能因為一個媽、一個愛人讓自己生活得更累。我對你說了那些話,後來我就一直後悔,因為我的兒子這兩年又像他爸爸去世後的那兩年一樣,他一點都不開心,還常常會發呆。筱光,以倫是個心思很重的孩子,他在年紀很小的時候遇到你,就喜歡上你了,我不知道他從哪裏拿到了你的照片,他一直放在自己的枕頭下麵。也許以倫在青春期的時候,把你當做他精神上的安慰。我沒念過幾年書,以倫的爸爸是個知識青年,當年下鄉插隊到我們寨子裏,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他,跟他到哪裏去我都願意。我想到這些往事,就理解了以倫對你的感情。我的身體快不行了,以倫以後的路還很長,作為當媽的,我不想他永遠不開心。我托老李打聽過你的情況,我知道這兩年你沒有談過朋友。你是對以倫很好的,對他有感情的,而且是我把你們的感情想淺了,以為年輕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想起來你當年照顧過我一段時間,是做好了為以倫照顧我的打算的。這麼好的孩子,卻被我一時的私心耽誤了,我很難過。筱光,我就要去見以倫的爸爸了,在這之前我想把我的兒子托付給你,我相信你一定會對他很好,你以前就對他很好,我知道你救過他,後來還一直在幫他。那個時候如果我不反對,不敲醒以倫,你們兩個在一起的話是可以戰勝很多困難的。我不知道我這個要求會不會提得晚了,但是這是我真心的願望。
一個母親的願望。
我希望你們幸福!
楊筱光的淚水緩緩滑落,滴在信紙上,暈開那一個個寫得端端正正的字。而後,她再也無法自持,捂著麵孔,在匆匆來往的人群中失聲痛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