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靜靜靠在角落的一邊,不再同陌生人應酬。
方竹同林暖暖是遠遠地看到了她,但她們沒有走過來。
楊筱光用手機上了QQ,現在的科技真是高明,任何時刻,你都不用擔心寂寞,總有辦法讓你找到令你不寂寞的方式。
light就在線上,她發了一個笑臉給light:“小孩兒要拍新廣告。”
light沒有立刻回答。
楊筱光顧自己說:“這次的廣告還會拿去香港播,這樣估計能迷倒大票香港粉絲。”
light仍然沒有回答。
楊筱光忍不住了:“你不在?”
light終於回答了:“買了個風車。”
“有何倒黴事?要買風車轉運?”
“有事,下了。”
話題就這麼戛然而止。
楊筱光有些錯愕。
方竹終究還是忍不住走到了楊筱光身邊:“阿光,如果你還是想著他的話,就別給自己心理設置障礙了。”
楊筱光茫茫然地望向好友。
方竹的表情是誠摯的,眼神是心疼的。這位相交多年的朋友這樣說:“作為朋友,在你的感情上的事情使勁兒,都是隔靴搔癢的,這也包括了你爸媽。阿光,你這麼隨和豁達的一個人,從來都沒有什麼煩惱,這一直是我很羨慕的。但是你又是過分執著的一個人,你一直沒有男朋友,我就在想未必是你沒在找,而是你要找的是那個能在你心上的。事實證明確實如此,你知道莫北很優秀,但是你不愛他就是不愛,你還是誠實地選擇了那個人,不是嗎?但是呢,你又太善良了,你爸媽、他的爸媽、生活的壓力,其實你還是怕他承受不住,是吧?你就是這樣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想完東邊的想西邊,你從沒有純粹考慮過愛情本身,你還有多少時光可以荒廢?就算愛到最後沒有結果,也總比在愛麵前裹足不前好。
“阿光,我自認比你勇敢,不顧後果地去追求我想要的。愛的確會讓人充滿勇氣又會極端懦弱。有時候,真的需要時間來過濾一些雜念。我那次去何之軒的家鄉,聽說離他家三十公裏的壩上草原隻有一所小學,那裏有兩百多個孩子。小學造在離小鎮稍近的地方,壩上的孩子要念書,就要踩著自行車,走蜿蜒的山路。山路旁邊就是懸崖,孩子們等於冒著生命危險每天去上學。何之軒的親生母親曾經在那裏教書,是那裏唯一一個城裏來的語文老師。而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們想象不到別人的艱難,以為自己是最困難的,但我們都錯了。如果我花一點時間去和他溝通,我早就能知道這些,不是嗎?我就可以理解他的後母。但是這些理解放在早幾年的時候,我是想不通的。
“我是希望你能走出來,就算找個你不愛的,至少找個不算差的,照你的性格也能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可是就在剛才,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知道我錯了。阿光,你一直想著他,雖然你和他正式交往的時間不長,但是你是愛他的。那麼其他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想和他過一輩子。”
方竹的一席話講得很長,她的聲音和緩,語氣溫柔,可是卻像拿了一把錐子,不斷錐著她的頭頂心。她搖搖頭:“你們到底是我的朋友,把我想得太好了。”
方竹點點頭:“我們到底是你的朋友,沒有錯。若是早兩年,我就算想通了這一點也絕對不敢同你講出這些話。因為我能知道你和他之間最大的障礙是什麼,我不能預計我鼓勵你放手一搏之後,會不會讓你的生活就此一團糟。你知道我自己就是個反麵教材。可是兩年過去了,我站在你的立場市儈一點地想,這個人是有能力解決你們的障礙的。”
楊筱光閉了閉眼睛,喃喃:“這樣才更讓我覺得自己可鄙無比。”
“這都是因為你愛他,所以你才會矛盾。”
楊筱光問:“我是不是個糟糕的人?”
“不是。”莫北不知何時走過來,笑著對楊筱光說,“你在最合適的時候拒絕了我,幫我解決了多少尷尬?”他轉頭又同方竹講,“我看這場合是真不適合楊筱光,你還是放她早點回去吧。”
楊筱光笑得歡暢起來,說,“那麼我走了,你們玩得開心點。”
方竹同莫北目送她出去,有男士過來問:“有趣的妹妹走了?”
“她在蜜運中。”莫北答。
“那倒是可惜了。”
“可不是。”莫北轉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方竹也將手交到何之軒的手裏。
今夜才開始。
楊筱光走出“CEE CLUB”,一回頭,看見那高高的霓虹招牌五彩繽紛,在黑夜裏熠熠生輝,把前途照亮。
她輕快地回到家中,家裏也燈火通明,有親戚來探望楊爸楊媽。
“現在職位做得很高,薪水也高,對男方的要求就更高了。還能怎麼找?”楊媽看見楊筱光推門進來,閉上了口。
楊筱光裝做什麼都沒有聽見,同大家打了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間。很累,她靠在床頭,就想入睡。有人推門進來,是楊爸。
“別老一直加班,注意身體,你不能這樣一直過下去。”
楊筱光坐起來,靠在父親的肩頭。
“老爸,我歇會兒就好。”
楊爸在她的床頭坐了好一會兒,說:“阿光,你媽媽拜托你的朋友方竹和林暖暖幫你留心,她做這些都是擔心你!”
楊筱光把頭埋在父親的肩窩裏,想了想,說:“爸爸,我從念書開始,你們雖然給了我很多自由和嗬護,但是我從上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都是你們叫我考哪裏我就考哪裏,大學畢業回上海,你們要我找什麼樣的單位我就找什麼樣的單位。當然,你們給我指示,也給了我選擇的空間,在這個過程裏你們沒有逼我做過我不願意做的選擇。而是我的能力和我的愛好和你們的預期恰好是在同一個方向。”
楊爸歎了口氣。
楊筱光又想了想,才繼續道:“工作以後,你們一直要我找男朋友,其實我自己也想找的。但是我是真的沒有找到那個合適的人。什麼叫合適的人呢?爸爸,不是你希望的才高八鬥學曆好,也不是媽媽希望的本城戶口工作穩定。合適的人,真的是我感覺合適的,那才是合適的人。
“我知道我的選擇讓你們很失望,我感覺合適的這個人,不是你們所期望的那個。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我的選擇和你們的標準不一樣了。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但是……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控製的。
“我遇到潘以倫以後,經曆了那些事情,經過了這兩年,我越來越明白,這個人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他沒有才高八鬥,沒有好學曆,他是單親家庭,媽媽還生了很嚴重的病,他雖然有本地戶口,但是工作前途未卜,他年紀比我小,他還進過少教所,但是—這些對我來說都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楊筱光的一席話講得很長,這是她在這兩年頭一次對父親講了這麼長的話,講完以後忽而豁然開朗,但眼眶不自覺就濕潤了,她強忍著,沒有讓淚落下來。
楊爸拍著她的背,搖了搖頭:“你們這些獨生子女啊!我們是護犢心切,怕你們行差踏錯,怕你們受苦受難,殊不知到頭來是管過了頭。你是乖孩子,很善良,從小到大從沒讓我們操心過,是爸爸媽媽讓你為難了。”
楊筱光擁抱著父親,看見了他的白發,一年多過一年。
她的父母,如此愛她,她背負著這樣的愛,是至大的幸運和幸福,故此才不願、不忍去忤逆。是她令雙親憂心的,是她不孝順。
她知道自己一生一世都不能卸載這份愛。
但是,今天父親給了她這樣的懷抱,讓她說出了這樣的話,仿佛是一陣春風吹散了她心頭長久的抑鬱。她閉上雙眼,在父親的肩頭安心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