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丹頓了頓,看著我,眼睛裏有說不出的怒。
我們一刻也不想繼續待下去了,轉身就準備走。
“我又不是傻子,季銘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愛我啊!”洛琪在身後喊了這樣一句話。
歐陽丹一怔,抓著我的手微微顫動。我擁了擁她,一起走出酒吧。
淩晨的大街空空如也,間或有三兩行人,也是結束夜生活往家趕的人。
歐陽丹一直沉默著,偶爾歎息。
我也什麼都不想說,腦子裏不停地浮現剛剛酒吧的一幕。
我們各懷心事地走著。
良久,她說:“我突然想起你問過我的一句話。你說愛情為什麼就不能順順利利的。我現在是明白了,因為我們都不夠真心,都在撒謊,所以,愛情不願眷顧我們,撒謊的人不配得到它。”
我一驚,然後問:“那你呢?你的愛情呢?”
她抬起眼眸,看著我,答:“因為我太懦弱。”
夜涼如水,天空中掛著一輪孤獨的圓月,月光灑落在我們身上,像極了兩個黑夜中寂寞行走的迷路者。
我不禁悲傷地想:原來我們都隻是不夠資格,得到。
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床頭放著的手機,一直沒有響過。
我不禁暗自笑自己:“你太天真,幾句甜言蜜語就當是山盟海誓了。”
這城市,不時在上演癡男怨女的戲碼,我竟不覺也成了其中的一幕。
待天邊漸漸泛白,困意才襲來,我不知不覺地睡去。
夢裏,下了很大的雪。
我一個人在雪地裏走著,穿著十九歲那年生日媽媽給我買的裙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就那樣漫無目的地走著。雪越下越大,我深一腳淺一腳,又冷又餓,急得直想哭。可是前麵一片茫然,沒有人來告訴我,該怎樣走。
我一邊哭一邊踉蹌著向前走,然後便看見遠遠的,站著一個人。
他穿著黑色風衣,精神矍鑠,立於青草叢生的彼岸。
我看著這邊的雪,再看看那邊的春光,突然明白我們之間隔著的不是距離,而是一個季節。或者說,我們根本不在一個時空裏。
我驚醒,想了半天剛才的夢,它的寓意不得而知。
牆上的時鍾指向下午兩點,原來我已經睡了一個上午。
手機響了起來,我摸過來一看,居然是費子茜。
“初夏,我有話跟你說,半個小時後在清安大道15號等你。”她言簡意賅。
我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事,她便掛了電話。
我趕緊洗漱,然後下樓攔了車便直奔費子茜說的地點。一路上心中十分忐忑,隱約覺得和費子辰有關。
到了地方,看到費子茜的紅色小跑車已經停在路邊,便徑直走了過去。
我打開車門,坐進副駕後臉上堆了笑,道:“什麼事要把我拉到這荒郊野外來說?”
“你看那裏。”她指了指馬路對麵的一個公寓小區。
小區的門很大,一旁做了假山雕飾,一株茂盛的棕櫚樹立於門口,兩個門衛一邊一個,警醒地觀察著周邊的一切—看上去十分高檔。
“嗯,富人區。怎麼,你要在這兒買房?”我說。
她瞪了我一眼,說:“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到底什麼事?”
“一會兒看到什麼你可別嚇著!”她一邊說一邊盯著小區門口。
我們像兩個偷窺者般,觀察著每一個從小區走出來的人。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口出來時,我心裏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整個人都在發抖。
費子茜下了車,然後又將不知所措的我從車上拉下來,往馬路對麵走去。
“費子辰!”她沒有叫哥哥,而是叫出了名字。
費子辰聽聞停下腳步,連同身邊的女子一起,轉過身來。
“你怎麼……”我想費子茜大概是想責問他,但是話才出口便愣住了,因為她看見費子辰身旁站著的女子,有著和我驚人相似的眉眼。
她看了看那女子,又側過臉看了看我,喃喃道:“這……這……”
如果說之前隻是在照片上見過,如果說我心裏已經做好費子辰有了新歡的準備,那也不能代表我見到許佳音這一瞬間不會不震驚。
他不是有了新歡,而是又找回了舊愛。
多麼可笑的一幕啊!作為一個替身,我終於從他的生活中剔除了。原來我才是那個新歡,那個隻能存在於許佳音不在的時光裏的影子。
我死死地盯著費子辰,想要從他眼裏看出哪怕一丁點的慌亂。
可是他沒有,他無比鎮定地站在離我半步之遙的地方,望過來的眼眸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清潭,讓我的心一再地往下落。
我不停地往後退,想遠離這刺眼的一幕。可我忘記自己身後是馬路,直到聽見一聲汽車鳴笛聲響起,才驚慌地大叫了一聲。
一直堵在嗓子裏的那聲,終於透過恐慌跑了出來,整個人便也沒了力氣,似一隻被放了氣的皮球,無力而又無奈。
而就在剛剛那驚險的一刻,費子辰毫不猶豫地衝過來將我拉住,我就那樣跌進他的懷裏。
我聞著他身上熟悉的範思哲香水味,靠著他左心房的耳朵,能夠清晰地聽見他怦怦跳動的心,不禁心中一陣酸楚。
我咬了咬嘴唇,努力讓自己不哭出來。
我多想就這樣一直依偎在他懷裏,至死方休。但是僅存的意識告訴我,夢醒了,他不是我的。
我推開他,頭也不回頭地轉身走掉。
費子辰在身後喚我:“初夏……”聲音小得也隻有我能聽見。
我微微一怔,終是沒有停下來。我想,我沒有勇氣再多看他一眼,也沒有勇氣再多看她一眼,更沒有勇氣再多看他們一眼。
這一切,說起來,看起來,我都像個笑話。
我曾經以為,即使作為許佳音的影子待在他身邊也不怕。因為我相信他的話。這個世界上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他終有一天會真正愛上梁初夏。而如今,我發現自己錯了。在我所有的預料裏,居然忘記了還有舊情複燃這場戲。
我曾為自己失了原則糾結不已。現在看來,在他麵前,我哪裏還有原則。
“費子辰,你究竟要將我變成什麼人?你太可怕了,我招惹不起。”
如果一開始我就堅定這個念想,那麼也不會有現在的痛徹心扉吧。
所以,是我在自討苦吃而已。
費子茜憋了半天,才開口問我:“你,早就知道嗎?”
“是。”我平靜地答。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望了我一眼:“所以,即使知道你像那個人,你也願意和他在一起?”
我笑得很難堪:“很卑微對不對?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不是,我隻是太佩服你的勇氣了。”
我歎息道:“你愛一個人時,哪裏還會計較那麼多呢?”
她想了想,說:“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愛是公平的。我愛他,他愛我,我們是彼此的唯一。不然,我寧願不要。”
這回輪到我驚訝地望著她了:“你覺得,這樣的愛存在嗎?”
“當然啊。隻要你相信,就存在。”她肯定的態度倒讓我刮目相看。
我以為,不愁吃喝、人生明亮的費子茜更喜歡遊戲人生,但她卻保持著這樣一顆看待愛情的心。不過換種看法,正因為什麼都不憂愁,才能有這樣純粹的愛情觀吧。
那麼,我一開始的決定就注定了現在的下場嗎?
因為我把他當做救命草?因為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因為我左右擺動的心?
所以,他注定不該是我的,對嗎?
那麼,到底是我愛錯了他,還是他錯付了我?
六月的氣溫已經接近夏日的感覺。我看著窗外不停往後退的綠樹,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都夏天了。”
費子茜突然說:“初夏,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點點頭。
“我想你也許聽說過,我是我們這一輩裏唯一的女孩。爺爺從小就最寵愛我,人人都羨慕我,覺得我生來就比其他孩子得到得多。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身為一個女孩,要比別人努力多少倍。男孩子可以輕易得到的東西,我要通過雙倍的付出才能得到。他們從來都認為爺爺因為我是女孩而疼我,但我清楚地明白,他疼我,是因為我足夠努力。記得有一次我英文考試以一分之差得了第二名,回家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哭了很久。第二天我就跟爺爺說,我要出國念書。我以優異的成績考進劍橋,他們都以為我是抱著很大的目標去的,但其實我真的就是為了學好英文而已。”
她轉過臉,衝我笑了笑,繼續說:“我知道剛開始爺爺很不高興。他是老一代的企業家,不喜歡留洋這種事,但最終拗不過我。所以,他說直到我畢業,期間都不可以回國。
初到英國的日子,過得很辛苦。那種一個人在異鄉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的孤獨感,讓我時常想自己到底是不是錯了。但好在,我很快就熬過來了。
我以全優的成績畢業。從英國回來後爺爺自然很高興,讓我直接進費氏。我當然知道他的打算。我的哥哥們,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他不想我什麼都沒有。但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開公司。
你看,我做了那麼多年努力,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不比男孩差。可是現在,我覺得我錯了。我就應該好好做一個女孩子,也想有人愛我,疼我。”
我第一次聽她談成長,腦中不由浮現她一個人埋頭學習的身影。一個女孩子,要有多堅強,才能在異國他鄉獨自走完這些年。
我想起於之遠,又想起徐翊。不禁問道:“那麼,你找到那個愛你疼你的人了嗎?”
她苦笑道:“好像還沒有。”
我不明白,繼續問:“難道你不是喜歡於之遠嗎?”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跟在子辰哥哥身後。他跟於之遠最要好,所以就經常一起玩。我的少女時代裏就出現過這一個人。我也以為自己是喜歡他的,可是直到我回國跟他接觸下來,我才發現真的隻是喜歡,那種妹妹喜歡哥哥的喜歡。”
我雖有意外,但也能理解。看來我一直誤解了他們的情愫。那麼徐翊呢?她到底是否知曉他的心意?
我不打算追問,也不打算告訴費子茜。我想如果他們有緣,自然會向彼此走去。
電台裏正放著彭佳慧的《星辰》:你的愛就像星辰/偶爾很亮偶爾很暗/我不盼絢麗的燦爛/隻求為光能擋風寒/是甘願也就不怕難/不甘願早放聲哭喊/我要你別的都不管/倔強變勇敢茫然變釋然/是甘願所以能美滿/不甘願才會說傷感/我愛你心就特別軟/平淡也浪漫/無語也溫暖……
你的愛就像星辰,曾經照耀我的黑夜。而如今,天光大亮,你要遠去。我不該不甘心,也不該去挽留。
因為萬物變遷,早已有它既定的法則。
對不對,費子辰?
畢業後,我順利接到雜誌社的offer,開始朝九晚五的生活。
我努力說服自己忘了這段日子,忘了有關費子辰的一切,忘了我們共度的時光,但他總會跑進我的腦海,我的夢裏,我每一個不經意的念想中。他好像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時時刻刻提醒我不能忽略他。
我以為我可以像忘記周嘉承一樣忘記他,但是我做不到。我曾經躲避每一個能見到周嘉承的場景,而如今我卻不由自主地重複著出入任何一個有關費子辰的地方,祈求哪怕能找回一點兒他的氣息。
用歐陽丹的話說,我已經不可理喻了。
而歐陽丹,也沒空陪我失戀。她已經回家,老老實實地在他爸的公司工作。
歐陽丹打了幾百個電話讓我回去,都被我以各種理由拒絕。其中一條就是我已經開始在雜誌社上班,我不能因為一個人放棄自己的工作,這樣對自己的人生太不負責了。
她佯裝理解。但我知道她在心裏一定罵了我幾百遍虛偽。
我不過就是舍不得離開這座城市。費子辰說過,他不希望不知道我在哪裏。所以我留下來,哪怕再也遇不見他。留在他生活的城市,與他呼吸著同一片空氣,抬頭望見的,也是同樣的星月。這樣,就夠了。
我從雜誌社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夏天的夜風迎麵拂來,卻也是熱的。
我站在路邊等公交車,然後便接到周嘉承的電話。
我盯著屏幕上那個曾經熟悉而後來被我刪除的十一位數字,愣了許久才接起。
“喂?”
“有空嗎?”他問。
“有,剛從公司出來。”
“能一起走走嗎?”
“嗯?”他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我一驚。
“你看馬路對麵。”
我抬頭望向車水馬龍的另一邊,隻見拿著電話的周嘉承一動不動地倚著廣告牌。
“好。”我掛了電話,站在原地看著他向這邊走來。
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頭發剪得很短,消瘦了些,不過看上去還算精神。
他走至我身旁,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你不會再見我。”
“我們又不是仇人。”我輕輕歎了口氣,“早就不記恨了。”
“嗯,我知道。”
我們漫無目的地走著,抬眼便能望見絢爛的星空。
我沉默半晌,才問他:“是特意來找我,還是剛好路過?”
“有時候特意看起來像碰巧,有時碰巧又好像是特意。”他的話聽起來有點繞口,但是我似乎明白了,不禁心中百轉千回。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遇見,逼仄黑暗的樓道裏,他曾給過我一束光。
我想起平安夜的煙火下,他篤定地走過來時,眼裏滿滿的溫柔。
我想起他牽起黎素素的手,從我身邊經過時,忍不住的回眸。
我想起黎素素跟我說,他心裏愛的人,一直是我。
可是,為什麼我們要繞這麼大一圈?在物是人非後,才明白這些不過是早就注定好的。我們注定不能將一次碰巧變成特意。
走至天橋時,見有人擺地攤,我好奇地看了幾眼地上紛雜的小物,其中有個男孩子賣的,正是打火機。
周嘉承頓住了腳步,怔怔地看著。
男孩見狀,笑臉相迎:“要買打火機嗎?”
他回過神來,抱歉地說:“不用,謝謝。”然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回憶起某件事,“你好像,還欠我一隻ZIPPO。”
我換了副嬉笑的表情:“怎麼,這麼小氣?還要跟我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