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章 街頭邂逅(3 / 3)

中午時分,當母親一邊敲門一邊喊我吃飯的時候,我還在迷迷糊糊地躺著,沒有一點食欲。我對母親說,我沒覺得餓,不想吃。母親依著我,沒有催促。過了兩個時辰,屋裏的光線變得暗淡,估計太陽已經落山。此時母親又來敲門叫我吃晚飯,我還是回答不想吃。母親似乎著急了,把門拍得梆梆響,嘴裏還不停地嚷嚷,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軟皮囊。母親讓我把門打開,走近床沿,便拉著我的手,撫摸我的頭,很急切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要是生病了,她就去請郎中。她所說的郎中就是村裏的衛生員,過去叫赤腳醫生,年紀大的人習慣叫郎中。我怕母親著急,很淡然地對她說,娘不要擔心,我根本沒病。

“沒病,怎麼不吃飯?”母親有所顧慮說。

“我的身體很好,”我微笑說,“隻是有一點心病……”

“怎麼,心髒病?這還得了!”

母親有些大驚失色,我知道她誤解了我的話意。為消除她的憂慮,我坦然說出心中的秘密,把去鎮上賣藕遇見那個漂亮女子的經過向她敘說了一遍。聽完這段奇遇,她頓時露出笑容,很快又皺起眉頭,嘴巴翕動著,欲說又難以開口,隻得搖頭歎息幾聲。母親盡管什麼也沒說,可是我理解她歎息的含義,無非是感歎我這麼大歲數尚未成婚,眼看別人的兒子陸續娶妻生子,而自己的兒子還在打光棍,做母親的難免心痛,甚至自責。其實我並不責怪母親,她為我的婚事確實盡心盡力了,這些年來她時刻留心打聽,絕不放過每次托人說媒的機會。隻可惜任憑媒人如何努力,終究沒有成就一樁美滿姻緣。事情往往是高不成低不就,我看得中人家姑娘,人家未必看得中我,她們不是嫌我家庭貧窮,就是嫌我頭上長有癬瘡;當然也有姑娘看得中我,隻是她們多有不合我意的地方,要麼文化程度接近文盲,要麼長相令人失望。若是人家看不上我倒無話可說,倒是我看不上人家讓母親焦急,她多次勸我不要挑剔,隻要女方不缺胳膊少腿能生孩子就可以。她還是恪守老觀念,巴不得我盡快結婚,隻要能夠傳宗接代,隨便娶咋樣的女人都行。聖人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盡管多半鄉村婚姻依然肩負著傳宗接代的光榮使命,可是我卻不甘心為延續香火而結婚,我希望找到一個知心愛人。每次母親請人來說媒,我心裏忍不住發毛,消極應付了事之後,再三叮囑母親以後別再為我的親事操勞。盡管如此,母親還是不厭其煩地瞎忙乎,弄得我哭不得哭笑不得笑。這會兒我饒有興趣地說起上街奇遇,母親似乎有所覺悟,問我是不是看上那個吐痰的姑娘。我泛著羞澀的微笑,不假思索地回答,那麼漂亮的人兒,誰看了都喜歡。

“伢兒,聽娘的話,”母親苦口婆心地說,“癩蛤蟆是吃不上天鵝肉的。結婚多少講究門當戶對,咱們是莊稼漢,家裏窮得叮鐺響,哪指望娶得天仙般的姑娘!”

“誰說窮漢娶不上天仙般的姑娘?”我不以為然地說,“看人家牛郎、董永,都是一貧如洗窮光蛋,偏偏就娶上美貌賢惠的天仙!”

“伢兒,織女嫁牛郎,七仙女配董永,都是戲台上唱的戲,不一定真有那回事。凡人談婚嫁,無非是看家世和長相,可惜這兩條……”說到這裏,母親的嗓子有些哽咽,隻見她抹了抹眼眶,含著淚光歎息,“伢兒,你到現在還打光棍,娘真是心痛。怪隻怪娘前世作孽,拖累你受窮不說,還讓你頭上長了瘌痢……”

我趕緊安慰母親,勸她不要那麼說。我頭上確實長了瘌痢,但不能完全歸罪於母親,要不是當初父親突然病逝,我可能不會長出一頭瘌痢。那時候母親承受不了喪夫的打擊,成天瘋瘋癲癲哭哭啼啼,沒能好生照看我,任我在地麵摸爬滾打,弄得髒兮兮的;不知不覺的,我頭頂上長出一大塊癬瘡,也就是俗稱的瘌痢。據老年人說,以前村裏長瘌痢的孩子很多,後來漸漸的減少了,到我這一輩就比較罕見。物以稀為貴,但是這稀有的瘌痢卻使我自慚形穢,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的婚姻。有些姑娘並不嫌我貧窮,一旦發現我頭上長有瘌痢,就主動打退堂鼓。近年來我使用多種藥品治療,都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瘌痢,既是我的一種頑症,也是母親的一塊心病。好在頭周圍的毛發比較茂盛,我可以采取“地方保護中央”的辦法,讓瘌痢隱藏起來,不容易被陌生人發現。

等母親離開臥室以後,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頂,感覺與以後不一樣,那粗糙的疤痕似乎不見了;手指送到鼻尖聞了聞,那特殊的腥味沒有了。我拿著鏡子仔細照了照,頭上瘌痢果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烏黑發亮的頭發。瘌痢,就這樣不治而愈,難得不是一個奇跡?我一時驚喜不已,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此事與那個女子相關。困擾多年的頑症遲不愈晚不愈,到今天遇見她就好了,這到底是一種巧合,還是她的痰具有特殊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