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章 魂兮歸來
第一卷 第8章 魂兮歸來
——牛雲翔自敘
窗外響起小鳥的叫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我睜開眼睛,看見天色已經透亮,便趕緊起床。這一覺,睡得很長,睡得很香。也難怪,這幾天分外忙碌,忙得我身心疲憊,頭昏腦脹,恍恍惚惚;盡管前兩夜失眠了,但是昨晚一上床就睡著。
我照了照鏡子,發現麵色不錯,不像昨天那麼憔悴;與此同時,我感覺腦子很清晰,精力也很充沛。這樣也好,今天要為父親辦葬禮,保持體能很有必要。父親於四天前去世,前天下午被火化。眼看父親遺體化為一堆骨灰,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悲慟,不禁放聲痛哭;堂兄玄禮哥趕緊扶著我,勸我莫過於悲傷,一定要挺得住,因為火化以後還有許多事情要辦。
在N鎮,遇有紅白喜事,人們總要依照一定習俗操辦。所謂紅喜事,當然是婚嫁、生育和升學之類的好事;每逢此類紅喜事,主家自然要大擺筵席宴請親友。所謂白喜事,是指福祿較好的老人去世;操辦白喜事,同樣也有諸多的講究。我原打算從簡辦理父親的喪事,可是負責治喪的玄禮哥卻不讚同,他認為凡事隨大流為好,遵從習俗不會引起非議,作為全鎮有名的留洋博士,要是過於從簡辦喪,不但麵子不好看,還會惹人說閑話;再說辦好後事,也是做兒子的盡最後一次孝心,往後就是想孝敬父親,再也沒有機會了。是啊,父親已經離開人世,以後再也不能對他盡孝了。我被玄禮堂兄的話打動,同意入鄉隨俗,一切聽任他操辦。
依照習俗,死者死後第三天晚上,要舉行“叫茶”儀式。所謂“叫茶”無非是這樣,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將一杯茶水放置家門口,孝子我穿著喪服,與親友一起從家裏出發,一邊走路,一邊呼叫,呼叫死者“回來喝茶”,走到一個土地廟處,點燃香火,焚燒紙錢,接著原路返回,依然邊走邊喊,呼喚死者“回來喝茶”;一個來回之後,又朝不同方向走一個來回,呼叫一個來回;如此行走呼叫四個來回,走遍了東西南北各個方位,“叫茶”儀式就算結束。我估摸,“叫茶”的曆史非常悠久,它可能是對古代“招魂”習俗的傳承;如此“叫茶”,就是呼喚亡靈歸來,回到家裏喝茶,不要誤喝冥界的迷魂湯,迷失了自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叫茶”完畢,接著便燃放禮花。出殯前夕放禮花,也是一項重要內容;不過,這項內容盡管在N鎮已成習俗,曆史卻不悠久。據玄禮哥說,這個習俗是前幾年從下鄉傳來的,下鄉又傳自於江南,而江南傳自於何方,則無從查考;反正自從鎮上出現第一家辦喪事燃放了禮花,接著就有二三家效仿,隨後不斷有人家跟從,於是便形成一種固定的習俗;時至今日,燃放禮花不僅成為辦喪事必不可少的節目,而且被賦予比闊氣講排場的含義,似乎禮花燃放越多,喪事辦得越風光。在我的印象中,禮花適合於喜慶時候燃放。老人去世雖為白喜事,對於死者及其親屬來說畢竟不是什麼好事,燃放禮花未免荒謬。
“嘣,嘣,嘣。”
隨著一連串響聲,吊喪親友和街坊鄰裏陸續聚集我家門口,翹首觀賞禮花燃放。一朵朵煙花射向夜空,有的宛若天女散花,漫天飛濺;有的恰似導彈直入雲霄,並發出翠鳥般的鳴叫;有的如同火柱拔地而起,在空中幻化出各種形態,有的像星光閃爍,有的像彩蝶飛舞,有的像菊花綻放;不過,如此流光溢彩的景致,隻在空中閃現一瞬間,然後就沒有蹤影;最後的一件禮花燃放結束,很快灰飛煙滅,歸於寂靜,隻是空氣殘留著一股焰火的氣息;圍觀的鄰居發了幾聲感歎,帶著意猶未盡的神色,悄然離開了。總共燃放了件三十多件禮花。多數禮花是親友送來的,少數是我自己買的。觀看的時候,我心裏一直納悶,覺得這樣並不妥當;無奈習俗如此,你不得不以禮花治喪。習俗這玩意,誠如魯迅先生所說的路那樣,世間本無習俗,隻是習以為常的人多了,便成為習俗。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從網上看到一則新聞,說是南方某地居然流行一種奇異的風氣:當地人辦在喪事的時候為了烘托氣氛,不惜花錢邀請“草台班子”跳豔舞。光天化日之下,年輕女子以淫蕩的姿勢狂歌勁舞,演到高潮時還跳起脫衣舞;這樣的場麵,往往吸引周邊的男女老少前來觀看。在當地人看來,誰家老人過世,前來觀看演出的人越多越風光,表演越黃後代越興旺。嗬嗬,要不是官方及時製止,也許這個風氣會吹遍大江南北。
我來到堂屋的時候,滿屋都是人,非常熱鬧;玄禮哥正在忙於支應,安排親友和“八仙”過早。“八仙”是來幫忙的,名為“八仙”,實際有二十多人,其中十六人負責抬棺材,其餘的負責放鞭炮、燒紙錢或做雜務。依我看,死者火化了,自然用骨灰盒安葬。可是,這些年來縣裏嚴格推行火葬,城鄉所有死者都必須火化,至於火化之後如何安葬,上麵沒有具體要求;除了在縣城公墓是用骨灰盒直接下葬,所有鄉鎮還是習慣用棺材下葬。推行火葬,其初衷是為了消除土葬的弊端,盡量少占土地。既然火化了,又拿棺材土葬,火化還有什麼意義?棺材與骨灰盒,兩者最好選擇其一,如果兩者兼備,難道不是一種浪費?為什麼上麵隻管火化而不管安葬?唉,習俗啊,習俗,我不得不屈從你的力量,也為亡父準備了一具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