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囚居祈君在蒼梧山的時候,他便是日日麵壁盤坐在山壁前,壁上不供仙佛,唯有這幅畫,他日日膜拜,後來,物是人非,他失了記憶,這幅畫便被我收下,如今物歸原主,老道亦曆劫圓滿。”
花朝心中悲傷一片,想著他當時的模樣,抿抿嘴,接過畫,轉手遞給小劫,輕聲說道,“娘把這個送個你好不好,你要乖乖等爹娘回來。”
小劫見她表情嚴肅,有些害怕,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伸出手,捏捏他的臉,哄道,“娘要走了,小劫聽話,等有一日爹爹來接你,將這幅畫給他好不好?”
“娘親——”
他將孩子放下,對老道盈盈一拜,出門追了出去。
祈君躺在一塊大青石上,疼得翻滾起來,她飛身過去,抱起他,低頭吻上去,雨下的愈發大了,她沒有遮傘,大雨中現出真身來,龍尾若隱若現,盤踞在青石上,一道閃電橫貫天際,轟隆隆的雷鳴想起,幸好此時山裏無人,她是龍女,現身時力量驚人,膠著的唇下淺紅的流光灌入,祈君的疼痛漸漸的平複下來。
山門前的老道士歎息而歸。
咕嘟、咕嘟……
好熟悉的聲音,碧海之中,她聽了多少年,一股深深的恐懼盤踞上來,糾結在夢中的聲音清晰極了,咕嘟、咕嘟……
“花朝、花朝——”
低沉的男聲從耳邊傳來,她豁然睜開眼。
祈君搖醒他,目光冷沉,伸手指向窗口,不知何時,窗子已被封上,上麵那道避雨符也不知所蹤,隻留下一朵黑色的蓮花,落在窗台上,未足手掌大小,發出冷魅的幽光。
她現身損耗太多,回來後本想小睡一下,沒想到竟然就這樣睡沉了,清醒過來,褪下被子撐起身子,“現在什麼時辰了?”
“估計在申時到酉時。”祈君走到窗邊,看著那隻花,謹慎的不去用手觸碰,仔細觀察起來,他一身淺白的長衫,眉頭微皺,屋裏沒有蠟燭,昏暗的屋裏,那幽光映在他的臉上,說不出的詭異。
花朝也下床,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看那隻花,“彼岸花,不知道世人為什麼會傳說她很美。”
祈君皺眉,“原來這不是蓮花?”
“自然不是,”她盈盈一笑,輕輕說道,“她來了,不過她習慣在深夜動手。”
祈君點點頭,孤刹界果真都不是尋常人物,這鬼女敢玩弄黃泉之花的,又不知道是何等人物。他並未睡著,想了大半日,心裏倒也坦然起來,從懷裏拿出玉笛,看著她說道,“現在方才入夜,我給你吹一段吧。。”
她淺淺的笑了,點頭說道,“好。”
他將笛子橫在嘴邊,悠悠揚揚的吹起來,有些悲傷,花朝忍不住起身,站到他身邊,一個吻落上他蒼蒼白發間,“你吹笛子的模樣很讓人舍不得。”
“娘子,其實我們很幸運,你知道麼,有好多情侶到死了,才明白自己所愛,追悔莫及,至少我們能共同麵對,是不是?”
花朝看著她認真的模樣,眉眼都笑開,伸出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輕聲說道,“是啊、是啊——”
祈君坐下,沒有看到那一瞬間憂傷的目光,細細的端詳那支笛子,“我們會活下來的,我和你還有很多事沒有做,上天不會如此薄待。”
“是,鬼女是縱鬼之人,安魂之曲能安撫魂魄,你畢竟還是肉體凡胎,又散盡修為,我先和她打,到時候你替我安撫住那麼往生孤魂,我們未必會輸。”
“應該是我來保護你。”祈君覺得自己有些無力,拉過她抱在懷中,又說了一遍,“應該是我護著你的。”
她笑著回應,“好吧,下一回,等你身子好了。”
淡淡的幽香一點一點的滲入山林,山裏的小狐狸從窩裏跑出來,瘋狂的撓著門,嗚嗚的叫著,幽香漸漸的濃烈,窗台的那株彼岸花,一層一層的變了顏色,變得慘白如紙,花瓣上有清晰的脈絡,可以看見裏麵緩緩流過的綠色濃稠花汁,詭異可怖。
花朝吹了一聲短促的口哨,小狐狸撓門的聲音漸漸停止了,仔細聽,可以聽到它遠去的嗚嗚聲。祈君看了她一眼,大手挪動了一下,覆在她也放在桌子上的手上麵,稍微有了一點力,微微一笑,“沒事的。”
一反手緊緊的握住,側過頭來看他,淺笑著說道,“夫君,此生有你無憾,應戰吧。”
祈君臉一熱,隻覺得她的眸子燦若星辰,明亮的快將他灼傷,她仰著頭,無邪的模樣,輕輕的說著什麼,他隻聽見了最後幾個字。
點頭,說,“好。”
幾聲細微的敲擊聲夾雜雨中傳來,那是一種很像是敲木魚,回音卻好像石子撇入水中,濺起水花的叮泠聲音,傳入耳中,便化為一股細微卻持久的力量,一下下敲在心上。
祈君感覺到壓抑,可是他心中素來空明,反應不大,花朝臉色卻有些蒼白了,他拉她更近了一些,“你還好吧?”
她輕輕的笑,“沒事,習慣了,過一會就好。”
他腦中閃過‘習慣了’的含義,沒容多想,聲音已經接近,停在了門邊,異香撲鼻,連忙閉氣,防止有毒,看見花朝果然好多了,恢複笑顏,在他耳邊輕輕說,“一會我們交上手,你就可以吹笛了。”
她收回手,想要應戰,他卻沒有放開,很認真很認真的拽過她,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小心。”
她點頭微笑,“好——”
豁然變了模樣,低吼一聲,手一揮,大門碎成木屑,冰冷如冰的聲音碎了一地,“出來吧——”
門外的少女被逼得退後兩步,不願讓木屑髒了衣裳,此時站在那個大樹上,斜斜的飛下來,站在她麵前,墨色衣裳,淩亂的長發,招魂幡下已聚集了大量的魂魄,幽幽說道,“執迷不悟。”
“孤刹界,鬼女,”花朝冷冷的看著她,“動手吧。”
鬼女看著她,也倔強起來,“值得麼?”
“少廢話!”花朝的的紅繩就纏繞上去,對方招魂幡一動,避開和她退到院子中,祈君追到門邊,目光落在兩個人身上,藍色的孤魂盤旋其中,鬼女招魂幡每揮一下,幽魂便聚合起來,兩個人纏鬥在一起,花朝並無敗相。
他將笛子橫在嘴邊,悠揚的笛聲便響了起來。
鬼女一驚,轉身看過去,那人、那是那個一無是處的男人——黑夜之中,素衣隨風飛揚,他的眉目慈悲而悠遠,吹奏時隱然如九天之人,隻這刹那間,花朝的紅繩一緊,穿過肩膀,大朵大朵的血花綻開,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花朝,“花朝,你真的傷我?”
眼珠更加漆黑,招魂幡向地上一杵,頓時四野之內魂魄哀嚎之聲不斷,她冷冷的看著她,手心綻放出彼岸花,枝蔓纏繞住隔壁,爬過傷口,一瞬間,傷口已然不見。
“為了他,你拋棄了所有,現在竟然還傷害和你相依為命的姐妹——”枝蔓狠狠的打到她的身上,濺了一地鮮血,吼道,“值得麼?”
魂魄聞到血腥的氣味,蠢蠢欲動起來,花朝冷冷的笑,一轉手,紅繩飛出去,雨下的更大了。
悠悠揚揚的笛聲始終未曾停歇,漸漸的穿透浮華,聲音越來越大起來,魂魄的叫聲漸漸低下,鬼女詫異的回眸,默默說道,“我懂了。”停了一下,這麼一個猶豫,花朝依然一掌重重的拍在她的身上。
鬼女瞪大眼睛,五指張來,向她伸來,幾下重擊,讓她一口血噴薄而出,祈君見她受傷,刹時亂了笛聲,玉笛落地,到她跟前,花朝推開他,這樣後背又被招魂幡擊中,整個人伏在他的懷裏。
她轉身看著鬼女,赫然一吼,天地變色,雷電交加,鬼女有些害怕,退後兩步,咬住嘴唇,說道,“你要同歸於盡麼,我不陪你玩了——”
刹那間隱匿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