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天下間除了這兩個人誰肯逆天損自己修為——再說,又想長生不死,又想享受情愛,天下哪有這樣好的事,要不然這世間怎麼那麼多人想成仙,那麼多仙想做人,世上的事沒有兩全的。”鬼女扁扁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還有一種最簡單的方法,讓他忘了你,直到他成仙成佛,不過這樣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很不好,你們忘來忘去,累都累死了,早晚有一天會折騰死。”
“我知道了,”花朝輕聲應道,“讓我想想——他該醒了,我必須馬上回去。”
少女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看著即將曙明的天際,隱沒在黑暗中。
花朝回去的時候,祈君早已醒來,坐在椅子上,手指交扣看她。她淡淡蹙眉,收了傘放在門邊,“你醒了?”
“你去哪裏了?”
“孤刹界有故人前來。”她坐到床邊,看著他。
他轉過身,還沒有梳洗,束發已鬆,有幾分淩亂,可是黑眸卻清醒得很,目光擔憂起來,“你背叛了孤刹界,我想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隻是鬼女——”花朝淺淺的笑,眉眼間有溫柔又無奈的神色,“這丫頭和我還好。”
祈君被她的被她的表情迷惑,心頭如潔白的棉絮般浮沉了一下,疑惑的看著她,“真的沒事?”
她素淨的手替他整理鬢發,開口說道,“孤刹界自然是要清理門戶的。”她緩緩抬眸,笑意盈盈,“我們應該先把小劫送走。”
他想看清她的笑意下究竟是什麼,可是終究什麼都沒有,“送到哪裏,還送到小漁村?”
“不,這座山中的道觀就好,等我們平安了,再接他回來。”
她的平靜淡然讓他心生憐惜,圈住她,在她耳邊說道,“花朝,故事裏處處依賴師哥的小師妹已經不在了——”他有一些落寞,聲音雖然小卻很堅定,“我是你的夫君,我會用生命保護你。”
“謝謝——”
“不要這麼生分,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承擔,相公在這裏,有什麼你要和我說……”
他喃喃軟語的模樣讓她莫名的想笑,真的笑出來,整個心裏的陰鬱一掃而空,轉過身在他懷裏躺好,小劫翻了一個身,睡得更香了,她蹙眉看他,“我在想很多很多問題。”
“比如?”低沉的聲音裏藏著寵溺。
“比如,你快要修為散盡,你有沒有想過到時候該怎麼辦?”
他何嚐沒有想過,決定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在想,這修為消散的愈加快了,或許一年,或許半年,他就會因修為散盡而死,他是有一些可惜的,可是想得最多的還是舍不得她,她該怎麼麵對未來的生活呢?白白的給了她希望,又將她摔入地獄——
“花朝,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花朝看著她,胸口咯的難過,說道,“很多年前,你曾經對我說‘生當複歸來,死當長相思’,當初,我想的都是你的前半句,我在等你歸來,至於後半句,我做不到,若是你死了,我必隨君赴死。”
他憐惜的看著她,坐到床邊,看見窗外微明,大雨落地之聲的讓人心中寧靜下來,從懷中取出竹笛,輕輕的吹起來……
小劫被送走之後,一連幾日,祈君都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月餘或許就會頹然傾倒。他想了很多事,她為他苦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要賠上一條性命、一生修為,這樣對她太不公平,他也不忍。
他知道花朝也在想,昨夜她趁他睡著,在他麵上吹了一口氣,偏偏他還沒睡實,閉氣待她出門,他起身坐在椅子上,這一等就是一夜,她到現在還沒回來。
外麵大雨瓢潑,讓他如何能不擔心,蒼山渺渺,一時之間他又到何處去尋?
這一夜思緒厘清,他想好了,數日之後,起身去離狐,死在莫決那裏,無人知曉,臨死之前,讓莫決求師父,用當年同樣的方法讓她忘記他,他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麵前,所以,她決不會想起他,願她一生無憂。
這麼想了,算準日子,心也狠了下來。
木門豁然推開,花朝渾身濕透,一進來就向地上跌去,祈君起身扶起,驚到,“花朝!”
她受傷了!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先去把門關好,擔憂的走過來,什麼也不問,替她褪掉衣裳,擁她入懷,“好些了麼?”
“嗯。”
祈君看她肩膀一道傷痕,顯然是經曆了一場打鬥,“孤刹界的人?”
她點點頭,“我本來想自己處理的,我以為她不會動手,誰知道真的打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否會生氣她的自作主張。
她的表情讓他又憐惜又好笑,摸摸她的頭,目光又落在傷痕上,低頭一個輕吻落在上麵,語調中有著雲朵般漂浮的溫柔,“還疼麼?”
花朝情動,小腦袋埋進他的頸窩,喃喃說道,“鬼女說今晚必會前來。”
“你我都有傷在身,若是她來了,我們盡力便是,不能同生就共死,沒有什麼——”他表情淡然,心裏動了一念,“你想不想念小劫?”
竹骨紙傘,紅衣女子妖媚如狐。
青箬綠蓑,白發男子道骨仙風。
偏偏這二人並肩而行,青山霧雨,步履如風,轉瞬到山前道觀,兩人相視一笑,攜手進來,守門的小道士看的傻了,任由他們進了門,向三清殿走去。
蒲團上的老道士仍然在誦著經,他們走上前,虔誠的跪下拜了三下,老道士停下誦經,轉過身來,說道,“二位終於同行而來——”
“道兄,數月之前你我曾見過麵,想必你也知曉當年之事。”
老道士頷首,喟然長歎,“我在三清像前俯首六百年,也無非是為化解當年罪孽,當年,師父命我將你從她身邊騙來,囚居在蒼梧山,當時年少,你求我許久,最終我還是不能離經叛道,沒有放你,可是後來我看到你們離別時的傷心欲絕,才知道自己做下了了多大的孽債。若是當年我放了你,就沒有這些波瀾,這些年我一直在化孽。”
花朝聽了非但沒有傷心,心中莫名的有幾分釋懷,輕輕一笑,說道,“萬般皆是命,此事與你無關,這六百年累你受苦了。”
祈君點點頭,伸手握住花朝的手,加重了力道,看著老道士說道,“的確是如此,今日我夫妻遭逢大劫,我們既有前緣,有一事相求。”
“請講——”
“我們收養了一個孩子,如今就在道觀裏,希望您能代為收養,若我夫妻二人能曆劫歸來,一定來接他,若是不能,還請道兄照顧。”
老道人點點頭,“我見過那個孩子,叫做劫生,是吧?他不是尋常人,想必有些來曆,罷了,我也不問,兩位——”
唔——
祈君忽然捂住胸口,頭痛欲裂,胸口滯澀,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花朝扶著他,看他疼得臉上翻出青色,握著她的手加緊了力道,握的她手生疼,“又發作了麼,又發作了麼?”
“你們先隨我來。”老道士一歎,帶他們向房間走去。
小劫不知聽誰說爹娘來了,跑出來,轉過回廊,一頭撞進花朝的懷中,花朝一笑抱起他,祈君卻疼的受不了了,跌跌撞撞的向前跑走。
“娘親,爹爹怎麼了?”
她輕輕一歎,“爹爹生病了。小劫要乖,等爹娘來接你知不知道。”
“爹娘又要走麼?”
“是啊,是啊——”捏捏他的小鼻子,笑著說,“爹娘很快就會回來。”
老道士看著這一幕,恍恍惚惚又回到了當初,這一對有情人的劫難為何這麼多呢,看她目光擔心的望著祈君跑走的方向,似乎想馬上追去,開口說道“你且等等,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抱著小劫進了他的房間,他取下一卷泛黃的畫卷,手一鬆,卷軸展開,杏黃道袍女子巧笑顏兮,是她年少摸樣,旁邊那首詩已然斑駁,她笑,“幾個月之前見過的,我就好奇怎麼會有我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