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緣來是劫(1 / 3)

“花朝——”

“嗯。”

“花朝——”

天終於蒙蒙亮了,或許是連日大雨在昨夜已是極限,竟然迎來了一個晴日,太陽猶未升起,天邊卻散布流雲,露水帶了些清新的味道,這樣好的天氣!

花朝不讓他抱她進屋,就這樣由他抱著坐在小院中,“我想看日出——”晨風略大了些,吹的她長發飛舞,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幹淨的柔媚。

他頭痛欲裂,卻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懷中蒼白羸弱的女子已經將他的心全部占滿,他由著她,坐在那裏陪她等日出,這樣的日子還能有多久呢——眼淚掉落,他終究是舍不得啊。

“夫君,若有來生,我們做一尋常人好不好?”

“好啊——”他半歎息的回答。

“那時候,你耕田,我紡紗,相伴相守,老此一生——”她的聲音很弱,目光中是深深的遺憾。

他亦是,淡淡的接道,“好啊,若有來生,我耕田,你紡紗,相伴相守,老此一生……我記得了,再也不會忘了,下輩子也記的……若有來生,我必讓你無憂無慮。”

她微弱的歎息,“可是,我還是舍不得你。”

一輪紅日在他的淚光中冉冉升起,頓時大地一片光芒,他們的身上也撒上了一層光芒,模糊到像一個古老的故事,充滿了不真實。

“夫君,我好想小劫,我可不可以再看看他。”她輕聲請求。

祈君點頭,手掌抹掉眼淚,手指一動,屋內的竹椅移過來,他抱著她坐在椅子上,摸上她眉眼,“好,我去接他來,你在這裏等著。”

花朝點頭,那樣憂傷的一笑,眸中有流雲般的色彩,刹那間天地都失了顏色,他給了她一個擁抱,快步向外奔去。

她將腦袋靠在椅背上,全身的重量都依靠上去,輕輕說道,“我祝你早日成仙成佛。”

他沒有聽見,留給她一個清瘦的背影,漸行漸遠。她便輕輕的唱起來,“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聲音回蕩在山林裏,被晨霧吹的有些飄渺了,聽不出是喜是悲。“參辰皆已沒,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歎,願為生死癡……”

祈君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掉了,她才喃喃說道,“還有最後兩句、還有最後兩句……罷了罷了,不唱也罷。”

鬼女從屋裏走出來,用手遮住眼睛,輕輕開口,“花朝——”

她便癡癡的笑了,轉過身眉眼間的柔媚如狐,帶著細碎的流光,冰涼的手撫過她的臉,“我的戲演的好不好?”

“我討厭陽光。”鬼女遠望著才微蒙的天際,充滿厭惡。

“我也是呢,”瞥了一眼那一點的光亮,握著她的手,“那我們以後,就不再出來,永遠、永遠呆在黑暗之中,好不好?”

“可是你真的沒事麼,你嚇死我了,又現原形,又受傷,我以為你會撐不下去!”

“至少死不了,現在我們必須讓他相信我死了,你會幫我的。”

鬼女無奈的點點頭,“很容易——”小手收合,在他身上不知道下了什麼,她起身,椅上一尊白骨,甚至連龍尾都分好不差。

“主子也真是的,竟然和你做這樣的約定!”

花朝一歎,“主子答應救他,總好過他修為散盡、魂飛魄散——”

“你們真是糾結,我以後才不要愛上一個人。”

她合上眸子,看不清表情,“鬼女,你不喜陽光,先回去吧,主子在此,我須先向他賠罪了才好。”

那一身墨色的衣裳便飄飄渺渺的散做煙霧,留下窗台上那隻枯萎了的彼岸花,被風刮到了窗外,散落一地花瓣,她若有似無的歎息一聲,向最高的山崖走去。

昨夜的大雨已到了極限,今日天空一片晴碧,地麵仍是濕的,青苔枯蘚濕滑,她步履輕輕,提著裙裾,一步一步,仰頭,便可看見山竹掩映中,立著一座古樸的茅亭,清風吹動,亭中的布衣也若隱若現起來。

布衣男子坐在裏麵,石桌上放著一壺酒,他斟了一杯,頓時飄散出清醇的酒香,於是微微一笑,目光也柔和了起來。

她走上前,跪了下去。

男子看了她一眼,並無生氣的神色,笑著張開素扇,“你來看。”

她站起身,走過去,順著素扇的方向,蒼山一片翠綠,扇子一點一點的抬高,便是無邊無際的穹廬,流雲清澈,心裏也清明起來。

“花朝,你還記得,你的本名麼?”

“忘記了。”她淡淡的回答,仍舊仰望著天空。

“不要說謊。”他輕輕地笑,“我記得,你叫做流雲。你曾經也是一個幹淨明澈的女子,純真良善,如流雲一般,讓人看上一眼,便忘卻了人間醜惡,”

“流雲、流雲……”他笑的開心,“流雲是多麼容易幻散的事物,就讓它滅了,好不好?”他問的雲淡風輕,素扇一揚,再抬頭,就真的萬裏無雲了。

“是,主子,”她收回目光,眼中平淡極了,“我隻是一個被遺棄的異類。”

他輕笑,“對,孤刹界,孤兒成刹……”嘴角的笑加深了,目光落處,正是祈君下山的身影,花朝也看見了,她波瀾不驚,不過,當看見那一團緊隨其後的煞氣,赫然變了眸色。

“你是我的人,我終是要替你報仇的。”少年笑得殘忍起來。

“你答應過我,會救他的!”花朝跳起來,眸子戾氣橫生。

“我的話,你也相信?”輕哼一聲,“愚蠢!”

花朝起身向祈君方向奔去,可是她早已重傷,才走幾步,腿腳一軟,暈了過去。

她有些癡了。

青絲飄在水麵,整個人蜷縮如狐,寬大的紅衣曳在碧波蕩漾的水麵上,淒涼的挽歌從黃泉路上傳來,無人聽得真切,究竟在唱些什麼。

她空洞的眸子望著遠方,一動未動,隨著流水,飄向岸邊,鬼女悄無聲息的出現,手持招魂幡,墨衣束發,昏暗的光線打在臉上,看不出神色,“花朝——”

或是聽到有人呼喚,她的眼眸略微動了一下,癡癡的笑起來,站起來,水沒了鞋子半寸,她踏上岸,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師哥、師哥……”孤刹界倉惶悲涼,她的聲音帶著執拗的歡快,一時間所有的人都來到岸邊,看著她癡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