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洛陽古刹(2 / 3)

“花朝,六百年前你亂我修行,我放過你已是慈悲,你更應該一心修善,早成正果,為何還要遊走人間?”

幾句話說的冠冕堂皇,然而底氣不足,讓花朝聽來,虛偽極了,不過就是他的心為她而動了,他不承認自己定力不夠,將過錯都怪在自己身上,這麼一個虛偽又自私的小人,不由的生了厭惡。

可是,當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看清他的表情——他的表情不是他料想的自負與淡然,而是一種很執拗的疑惑,天色迷蒙,月色如水,他低著頭,目光中有著說不出的溫淨,如少年時一樣,那時候,他也總是這樣看著她,然後歎息,說,你為什麼是妖呢。

果然,他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她的心就軟了。

“祈君——”她的聲音很輕,“你變了好多,可是似乎也沒有變化,我以為你能夠釋然,這些年悠然而過,現在看來,你和我一樣,這些年並不快樂。”

“胡說!”他斷然喝斥,語氣卻並不肯定,“當年的事情我有什麼不能釋懷的!我快不快樂也與此無關,喜怒哀樂是情緒,我要成仙自然要摒棄七情六欲!”

她淡淡的笑開,心情仿佛好起來,“可是,你現在在生氣——”她輕輕道出事實。

他的情緒再一次被她成功牽引,祈君看著他,嘴角緊抿。花朝抬起素淨的小手,撫上他的眉眼,他想躲,不知道她用了什麼妖法,他竟然躲不開,任由她的小手在臉上劃過,還有困惑的呢喃在耳邊酥癢,“連快樂都不能擁有,你為什麼要成仙呢?這麼些年你為何要苦苦修道,為什麼呢……”

她的聲音極具有蠱惑力,讓他有一瞬間的迷茫,忽然,遠處一支竹箭疾來,直奔他們的方向,花朝背對著,她正出神不知道想些什麼,竟然沒有察覺,他長臂一撈,將她抱起飛了起來,竹箭刺入樹幹之中,樹木刹那間枯萎成黑色,他抱著她落地,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是可以活動的,更驚異於對方的狠毒。

低頭看著懷中的花朝,原來這場景和和吻她的那夜很像,定了定心神,向箭飛來的方向追去。

花朝隨他追去,對方伸手靈活,這一追就由北邙追到了洛水。

水邊風大,天色已有些迷蒙,水天相接處淡淡波光,她輕蹙眉頭,小奴站在河岸上,怯怯的看著他們,這孩子較午夜那個小一些,一雙眼睛晶亮晶亮,乍看上去和尋常小童差不多,可是從剛才身手看來卻不可能是尋常人類。

“這孽障是魘奴?”

祈君詫異的看著它,男童模樣,身手靈活,額頭點朱砂,手腕束艾草,認出它的身份。

“當今皇帝不仁,亂世當道,不知是誰放出魘奴,為禍人間,隻可憐那些無辜百姓,還有這些小童,無辜受累。”

當一個妖孽生了慈悲,是人世間最可怕的事。當年師父這麼說的時候,他覺得很好笑,現在他忽然有些懂了,具體是什麼卻說不出來,她的表情讓他移不開目光,那種隱然的慈悲,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恍惚間有些褪色。

“魘奴怕水?”

“魘奴和尋常孩童一樣,不過看起來,這個小家夥挺怕水。”她頓了一下,開口說道,“動手吧,還有半個時辰,天一亮,它暴露在陽光下就會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他疑惑的回頭,看她手心繞了紅繩,“灰飛煙滅不是很好麼?”何苦要他們動手,徒造殺孽,畢竟對方也是有一口氣血的人身。

花朝眉頭蹙的更緊了,還是解釋道,“這些借身的小童很無辜,灰飛煙滅對它們太不公平,我想給他們留一條轉世輪回的路。”歎了一口氣,看著他,“你不懂的。”

祈君看著那一襲紅衣遠去,紅繩向小奴彈去,小奴極機靈,竟然被它屢次逃脫,或許是走投無路,它竟然向河中走去!

誰料到這正中了花朝的軟肋,她怕水!

他看著她猶豫的模樣,小童已經在水中掙紮起來,抬眼看了一眼即將天明的遠方,他應該讓那個小孽障自生自滅,可是她純淨憐憫的表情讓心中不知道何處軟了下去,刹時眉目溫潤一片,飛身入水,轉眼間到了小童的地方,拉著他向岸邊走來,誰知道這小東西知道此劫難逃,一個千斤墜,竟然拉著祈君向河心拽去。

祈君沒有料到它竟然想和他同歸於盡,在水中使不上力,不能奈他何。一口水嗆進口中,勁力泄了,頓時湧上喘不過氣的強烈窒息。

小奴用盡全力,不顧死活的拖著他向河心走去,他定定神,反手攻擊,完全使不上力氣,伸手探他命脈,正掙紮著,忽然一道力量傳到他的手腕,透過汩汩的氣泡,他看見如水草一樣的青絲鋪在水麵,那道握住他手臂的纖纖玉手,用力一扯,他的頭便探出了水麵,他還沒有看清,那道紅色的身影已經翻身入水,刹那間糾纏住他的那道力量消失無蹤。

恰逢日出,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天地清明,披灑上一層光暈,水麵明亮一片,他也在這一片明亮之中,原來自己已快接近河心,深吸一口氣,再一次鑽進水中。

他不知道桃夭是如何能通水性,她立在水中的感覺很像是古書記載中的神女,眉目清澈而疏離,周身有淡淡的柔光,他們隔得極近,這一次他有了準備,先印了一道避水咒,從容來到她身邊,她懷裏抱著這個小小的孩子,已經停止了掙紮,她的手腕被咬了一圈牙印,滲著血,奇妙的是血跡卻不能溶於水中,結成一顆一顆明亮的紅色珠子,緩緩向河底沉去。

河心有一些蠢蠢欲動的波濤翻上來,她將孩子給他,拉著他的手遊向河邊。

上了岸,她大步向遠處的大樹走去,到了樹下一陣幹嘔,臉色煞白,仿佛經曆了一場大難,腕上的傷口一經陽光照射,立刻無影無蹤。

祈君抱著孩子,走過去,心中不能不震撼,她明明知道他是來殺她的,卻為了救他,暴露出自己的致命弱點!

“你怎麼樣?”

她沒有理會,看向他懷中的孩子,“這孩子命大。”

當小奴沉睡了一天,即將醒來之前,祈君終於忍不住了,問出口,“你是如何保住這隻魘奴性命的?”

“魘奴被我殺死了,他不是魘奴。”紅拂換了一身農家衣裳,濕答答的紅衣晾在院中,自己則坐在一個小凳子上,小灶上飄出濃濃的粥香,讓人心情也好了很多,“這孩子命大,魘奴死後他尚存一口氣,喝了我的血,續了這條小命。”

“你竟然有讓人起死回生的體質?”

“天下之大,異類眾多,我有這種體質不足為奇。”

“那天下間想要取你性命的人豈不是非常多?”

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此事無人知道。”

意思就是,他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他有一些困惑,心底湧起反抗的意念推拒這種異常,“你為什麼告訴我?”

花朝蹙著眉頭,停下手中的事情,一臉奇怪的看著他,“不是你問我的麼?”

他過於幹淨的眸色讓他心中一震,剛想說話,床上的小家夥翻了個身,揉揉眼睛,祈君走進去,看他睜開眼睛,怯怯的看著他,半響開口喚了一聲‘爹爹’。

他看著朝自己伸來的小手,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抱起他,他好小,三四歲上下,大大的眼睛褪去了魘奴的精光,一派童稚的無邪,花朝端著一碗粥走進來,遞到他麵前,小娃聞到粥香,餓的眼巴巴的看著碗,她忍不住笑了,坐到祈君身邊,一小勺一小勺的喂起來。

一抬頭看見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祈君,淡淡的說,“你也餓了吧?”

小娃聽懂了這句話,整個身子快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護住小碗,誓死捍衛自己的美味,這個舉動讓兩個大人忍俊不禁,彼此一笑親近了不少。

“娘親——”

花朝應了一聲,掐掐他的嫩臉,有些尷尬,在祈君耳邊輕聲說道,“這孩子沒有半分記憶,現在他重生,一切從新開始,我們給他起個什麼名字才好?”

祈君看著把這飯碗喝粥的小孩子,輕輕一笑,伏在她耳邊說到,“劫生,劫後餘生。”

洛水漁村,依山傍水,毗鄰洛陽,倒也是一富足景象,每日有打魚的漁民自村外擔著魚蝦進城販賣,雖是秋末,魚蝦不再多產,生意仍然很好。

他們借宿的人家很好,幾個兒子都出去服役,空下房舍借給他們暫住。花朝嫌那一身紅衣太過招搖,索性花了些錢買下了這件半舊的農家衣裳,發髻輕挽,打理著小院,真有幾分少婦的味道。

祈君拎著幾條大魚和一小簍小魚幹從外麵走進來,向她揚揚手,帶著些愉快,“我向村民賣魚,他一定要送我小魚幹,這裏的人真可愛。”

他也很可愛,花朝這樣想,這樣簡單的愉快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有一些不搭,嘴角的笑意止不住,迎上去接過他手中的東西,放在灶台上,“小劫又不知道哪裏玩去了。”

“真是個淘氣的孩子。”祈君一笑,“這裏的人都喜歡他,一帶他出去就被拐走,這會子不知道在誰家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