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君見她似乎沒有受昨夜影響,昨夜牽動舊傷,她隻休息了幾個時辰便休養過來,果然是妖孽。
“姐姐,你教我念詩吧。”
“為什麼呢?”
“詩情畫意啊,詩情畫意,姐姐你聽說過沒有?”
她笑的有幾分深意了,“你可見過畫上的女子笑的這般放肆、蕩的這般高?”
“沒有過麼?”
“沒有。”
小鳶就慢慢停下來,挫敗的看著她,“可是很美啊,我也想那麼美。”
花朝點點她的鼻尖,“你這樣很好啊,天真可愛。”
她偏頭想了想,從秋千上上來,拉住她的手,“姐姐,你也來玩。”
“我不玩,你玩吧。”
“不要嘛——”她撒起嬌來,“我總覺得姐姐是畫中人,你做給我看看好不好。”
“我不會。”她有幾分退縮,秋千,腳不著地,她討厭不踏實的東西。
“姐姐,我輕輕推,輕輕的好不好。”可憐兮兮的小模樣蹭上來,“你不玩,我也不玩了。”
她歎一口氣,不願傷了那張明媚的笑顏,輕輕坐了上去,“我自己蕩便好。”
她輕輕的蕩起來,抬頭仰望天空,碧空如洗,清澈的流雲就在眼前,忍不住輕輕的一笑。這一笑,恰好落在不遠處祈君的眼中,刹那間,仿佛流轉了千百年的歲月。
紅衣落在秋千上,被微風吹動,他竟然覺得她笑的無邪,那張臉也純淨極了,帶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心裏麵說不出的滋味,陌生又熟悉的翻滾,這一下,情緒便收不回來了,目光也收不回來,落在那張仰望天空的小臉上,久久未歸。
她輕輕的蕩著,開口吟起來,明明聲音不大,他卻聽的無比清楚,柔婉又帶了些輕靈的聲音,一直觸動到心裏最空蕩的角落。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他有些癡了,隻覺得這首詩有些熟悉,他是百年身啊,凡是轉瞬即忘,而此刻,他忽然無法控製自己,努力的在腦海中回憶著關於這首詩的記憶。他妄動了執念,修為不經意的消散掉一些,被身後的地鬼探出頭來拾去,一瞬間沒入塵埃。
“參辰皆已沒,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歎,願為生別癡……”
她的聲音仍舊回蕩在心裏,他忽然憶起,似乎在不久之前他途經洛水邊,聽幾個浣衣女子唱過,當時他沒有掛懷,她們唱的遠沒有她吟的好聽,也沒有她念的多,不仔細聽,真分辨不出是同一首,便釋懷了,心中竟有幾分慶幸。
很快又有幾分疑惑,他為什麼慶幸呢,又為何釋懷?
她忽然停下來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時間竟無法迎上那張純淨的小臉,偏過頭去,便又一聲歎息,輕輕地說,“還有最後兩句,不念也罷。”
小鳶糾纏上去,他覺得有些吵了,幾步走回院裏。
這心情,卻是已起了波瀾,他暗暗的提醒自己,不可再妄動情緒,可是那樣一張明澈純淨的臉,確是任他怎樣打坐清修,都揮之不去了。
“儂家住在朝歌下,綠水青山美如畫……”
清脆的少女聲從藩籬下傳來,幾個玩耍的姑娘,嘴裏麵念著流行的情詩,在藩籬下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儂家阿哥清如水——”
其中一彩衣女子,手執團扇,看了牆外一眼,那道清瘦的身影落在眼中,更加放肆的嬌笑起來,“姐姐,你看那公子,眉清目秀好似哪裏見過。”
大一些的姐姐蓮步姍姍,碧色的裙擺清漾著向他走來,嫵媚至極的望著他,笑道,“公子,竹下寒涼,何不進舍中小坐?”
清瘦的男子不為所動,連看都不曾看他們一眼,竹舍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敞著衣裳的男子走出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懶懶的笑開,身旁的鶯鶯燕燕都圍了上來,他從容的逗著伊人笑靨,刹那間,春光正盛。
牆外的人卻已經踏進來,眉頭緊皺,手心燒出道光,在半空中繪出雲符,那人瞥見,忍不住歎息,一副好事被破壞的遺憾,兩步躍到他麵前,手一揮,抹掉他的筆跡,在半空中,留下一團灰霧。
“我說祈君大師兄,又是何故來擾我清修?”那人懶洋洋的伸個懶腰,“莫不是師父他老人家又有什麼訓斥?”
“清修?”祈君打量了他一下,身後妖嬌的議論聲紛紛入耳,“你便是這樣清修的麼?”
那人咬著一綹頭發,有幾分玩世不恭的模樣,“師兄,我沒你那麼高的誌向,什麼九天飛仙,打死也要不得——”拍拍他的肩膀,“你懂的。”
他冷哼一聲,“真不知你的百年身是如何修得。”
“運氣吧,”笑開了,撫掌說道,“不過百年身真是有好處啊,可以今天和這個女人,明天和那個女人,反正我們情感那麼薄,事後便忘記了,不用……”
祈君有些悲哀的看著他,發現這個師弟,到現在沒有被師父逐出師門真是奇跡,寬袖一揚,止住他的話,“莫決,我找你有事。”
他點點頭,“我就說你來離狐找我,不會隻是看看我,跟我來吧。”
祈君默默的跟在身後,籬障繞轉,鑽入一個結界之中,透過半透明的天幕,尚能看見外麵的景象,隻是此處卻幽靜如世外了,踏入綠草之中,兩把藤椅,一張竹桌,喚作莫決的男子斟了兩杯茶,大剌剌的坐下,“師兄,來到離狐找我,所謂何事?”
“我想讓你幫我查一個人。”
“妖孽?”
他點點頭,“她好像認得我,似乎之前和我很瓜葛,可是我卻沒有半分印象。”
莫決來了精神,趴過來,“男的女的?”
“女子。”
“長相如何?”
祈君想了一下,很認真的作答,“我也形容不好,隻是目光有些冷。”
“我是問好看不?”
“好看——”
“師兄,”起身狠狠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師兄,還查什麼查,好好把握吧。”一副痞笑的姿態,“師兄啊,你真是被師父給教壞了,經過我閱女無數的經驗,這個女人八成在勾搭你……”
祈君推開他,拍了拍被他拍過的地方,“我在認真的跟你講,你想怎樣——”
他攤攤手,收起開玩笑的姿態,“你說。”
他仔細的敘述了一遍,莫決微微皺眉,“我倒是聽過一個傳聞,關於你的,師兄可想聽聽?”
“你且說說——”
“聽說,師兄修得百年身的時候放棄了一段孽緣——”莫決笑的有些曖昧,玉杯把玩在指間,“師哥可曾知道?”
祈君眉頭微皺,小時候師父帶著他走過千山萬水,他何時有過孽緣?
“或許是我道聽途說吧。”莫決看著他的表情撇撇嘴,“我也不信我家祈君大師兄,會相信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言外之意嫌棄他冷心冷麵又迂腐不堪,祈君瞪了他一眼,“就算有,既然當初可以釋懷放下,既然幾百年後我可以沒有半分印象,想當初也不過隻是動了一念而已,算不得什麼。”
隻是,動了一念?
殊不知,這一念之間,錯過多少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