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嘛,姐姐!”撒嬌的聲音響起來,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忽然問道,“公子,你是不是喜歡我家姐姐?”
祈君一口茶差點沒噎到,被嗆得臉就有些紅了。
“你不用緊張嘛,我從一開始,就發現姐姐對你和對其他人不一樣,你也是呢,你們總是趁對方不注意,偷偷的看對方——”
“小鳶不要胡說!”花朝嗬斥道。
祈君尷尬極了,同處一室,他難免會疑惑一下,沒想到那一眉一目,都落入了這個小丫頭的眼中,正了正臉色,很快恢複了淡漠,冷冷的說,“我從來沒有偷看過誰,隻是我看的時候,你姐姐恰好沒看到我罷了。”
小鳶吐吐舌頭,好強詞奪理的理由,嘟囔的說,“你們都是一樣的,一被揭穿,就裝冷漠,真沒意思!”
“你還說!”花朝的聲音多了幾分嚴厲,小鳶不敢再說,低頭做起小手工。
祈君站起身,握著書卷,向院子裏走去,臉上的餘熱卻遲遲沒有散去。
入夜,花朝躺在床上,房梁上傳來輕微的翻身聲,她忍不住坐起來,竹笛不在身邊,仿佛少了一樣寄托,明明知道他就近在咫尺,卻更加的思念。
心中正煩悶著,一陣陰寒之氣透過夏風飄渺進來,她一驚,手心立刻翻起紅繩,烏鴉的叫聲在很遙遠的地方想起,隻有幾聲,她便知道是信號了。
仔細聽來,隻有兩個字——速殺。
收了紅繩,隨即更加煩悶起來,是主子催她速速殺掉侯爺。抬頭看了一眼,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披上衣裳,推門走出來。
祈君很警覺,一下子翻下房梁,站在她麵前,“你去哪裏?”
聲音帶了幾分困倦慵懶,讓她心裏一軟,輕輕說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是一條很窄很窄的小道,一側是紅色的高牆,仿佛經曆了很久遠的荒蕪,爬滿了藤蔓,在夜色中有幾分恐怖,然而看的習慣了,卻無比的寧靜。
花朝在前麵走著,祈君跟在十步之外,暗暗做好防備,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隻是覺得,這條道路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恍惚想起,幾百年前,他忘了因為何事去漢宮,似乎也有這樣的一條羊腸小道,他一個人走過,可是曆經久遠,並不是很深刻。
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想起這個,看花朝停了下來,幾步走上前去,月色中看見前麵已是一座高牆,這裏是一個死胡同!
心中加強了戒備,問道,“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
花朝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你隨我來便是。”
素手一抬,纖細的手指在空中緩緩的劃過,留下一道道淡緋色的光痕,她在畫一道很複雜很古老的符咒,他心中詫異於她竟然懂這些,同時,她微微仰望的模樣,落在眼中,他忽然覺得很美好起來。
花朝已然畫好,揮手印向牆體,一道細碎的流光劃過,讓祈君回過神來,隨即目瞪口呆,這裏,竟然——
牆體奇怪的扭曲著,紅色的磚瓦軟的像一灘泥巴,花朝扯裂一道縫隙,一股刺鼻的煙塵氣味傳出來,花朝下意識的閃避開,腳底一滑,一個趔趄,祈君走上前扶住她,低聲說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祈君也去碰那道牆,很軟的觸覺,一用力扯裂,拉著花朝的手走了進去。
她抽回手,就那麼一瞬間,眼淚幾乎掉下來,和他並肩向前看去。一個好大好大的道士煉丹爐,可以看出沒有廢棄多久,硝磺和丹砂堆在角落,而丹爐的背後,則是一個很大的池子。祈君探頭看了一眼,隨即起了一身寒意。
“很殘忍是不是?”花朝輕輕問道。
“這是——”
“你看沒看到那些徘徊不去的冤氣,”花朝蹙眉看著他,手指指向池子,“這些都是你要救的侯爺所造的孽,那些屍骨都是死在這座煉丹爐下。”
他覺得寒意更深了,有幾分毛骨悚然,忽然也覺得今夜涼氣逼人,手心燒出一道符,透過符咒可以看見淡藍色的煙霧徘徊在上空,似是魂魄徘徊不去,挽歌淒淒,帶了至陰的寒氣。
“我發現的時候,已有千餘人被殺害,你是道士,應該知道被扔入丹爐意味著什麼。”花朝的聲音帶了幾分波動,他能夠感受的到她的不忍,心中也軟了,輕輕喚道,“花朝——”
是啊,他的確知道,夏商時期,鬼蜮有妖道殺人煉丹,終修成不死之身,後世效仿者很多,可是,這都是很古老的傳說了,他真的很難相信,到了今日竟然還有人會去相信,並且真的這麼做。
“祈君,你看看這些無家可歸的冤魂——”她目光哀傷起來,在骨池邊輕輕蹲下,目光中隱然有一種久遠的慈悲,祈君看著她,忽然產生了一股憐惜,翻滾在心裏那片空曠的地方,有一個角落就狠狠的疼了。
“花朝——”他走過去,蹲在她身邊,目光卻不忍看向池中,“花朝,你是如何發現的?”
她收回了慈悲的神色,有變得冰冷起來,嘲諷的看著他,“你說呢?”
“對,我忘記了,你是妖孽——”
然後是許久的沉默,花朝素手抬起,一筆一筆的畫著古老的符咒,執著的模樣,帶著倔強,紅衣翩翩,祈君看著她,心裏麵愈加的不平靜起來。
“祈君,你確定你還要保護這樣的人麼?”
他低頭不語,心裏麵真的猶豫了,可是,他是否應該為了一個妖孽背棄師父的重托?
花朝看見他猶豫,一下子生起氣來,本來她就最怕陰濕,胸口一股熱氣上湧,牽動舊傷,血腥之氣翻湧上來,手心一下纏了紅繩,眼眸也微微泛紅,匆匆向外麵跑去。
祈君追出去,不忘撤了她的道符,沿著羊腸小路,一路追上去,然後,他看見她,蹲在草叢邊,哇哇的吐著,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月光,小臉一片晶瑩。
“花朝,”他走過去,“你知道麼,我從小就是師父養大的,若你是我,你會為了一個妖孽,背叛師父麼?”他本不需要解釋的,可是,就是那麼輕輕的說出口,一個細微的印象滲入腦海,他好像,也對什麼人這麼溫柔的說過話——
可是,這個人是誰呢?
花朝已經站好,臉色蒼白,那樣的眸中帶了些許恨意,“師父、師父,你聽師父的話,什麼都能放棄,難道,你連最後的道義也要放棄了麼?”
倔強的看著他,眼淚卻已經在眼圈打轉。
他何時放棄過什麼!神色一凜,退後兩步,強行忍住了怒意,“我念你尚有慈悲,不與你計較。”
“若是當年的你,不需我動手,你便會了結了侯爺的性命,而如今,你的心裏隻有修道,便有一日,你真成了那九天仙人,又能如何!”
她太激動,牽動了情緒,嘴角湧出血來,腳一軟,便跪了下去。
祈君伸手一拉,她跌入自己懷中,忽然間天旋地轉,那樣憂傷的目光啊,看得自己莫名難過,她說,“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了。”
次日,恰逢上芍藥花開,府裏麵女子眾多,嬉鬧聲一片。這個小院較為偏僻,倒也算是安靜,離小院不遠,便有一秋千架,花朝正陪伴小鳶玩耍,她輕輕一推,小鳶便蕩的好高,歡快的笑顏令人的心情也好了起來,祈君站在門邊,遠遠的看著,明淨的心閃過小小的波瀾。
花朝淺淺的笑著,不知道低聲和小鳶說了些什麼,小鳶咯咯的笑起來,蕩的更高了。侯爺府的花草比別處要繁茂些,處處芳草,頗有些鋪天蓋地的意味,竹籬下幾株芍藥正開放,粉白一片,殊為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