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若有似無的歌謠,飄渺在畫麵間,聽不清楚唱些什麼,淒涼極了,道長癡癡的坐下,也跟著唱起來。
滿院的道士麵麵相覷,祈君昨夜聽花朝說了它的來曆,心中猜到了八九分,寶劍出鞘,指著娃娃,“青竹,我本無意傷你,可是,我既然奉師命前來,就不會讓你再傷害任何人。”
撲哧撲哧的笑聲斷斷續續,歌謠中隱隱約約的又聽見那個‘孽’字,在場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起來。
“我知道,你會讓人想起曾經造孽的畫麵,可是我祈君一向無愧天地,並沒有造過一點孽,我看你能奈我何!”伸手去抓它。
花朝攔在他麵前,踉蹌一步,掀眸看他,“它會噬了你——”
祈君一怒,看過去,“你是說我也造過孽?”冷冷哼了一聲,“雖然你救過我,但是少給我故弄玄虛。”一掌推開她,伸向了娃娃。
花朝素手一翻,紅線驟然收緊,娃娃尖叫聲愈加可怖,祈君的手已然碰到,就那麼一瞬間,她手指一動,素布、竹枝四分五裂,還有桃棉絮絮的飛舞。
祈君隻覺得心裏閃電般的閃過什麼,時間太短,不容他看清,可是,心卻清清楚楚的痛了,單膝跪下,用劍支撐住身體。
花朝哇的吐了一口血,軟倒下去,目光空洞的讓人心疼,淡淡說道,“現在你信了吧?”
走入三清觀,祈君心裏麵有了一團小小的疑惑,那個女人說,她做過孽,他是否應該相信呢?搖搖頭,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相信一個妖孽說的話,莫不成為了道界的笑料,若是師父知道,他竟然會為此事傷一下神,定會罰他抄上很久的經卷。
蒲團上的老道士依舊念著《玉皇心印妙經》,低低的聲音有一種安定人心的作用,祈君走過去,磕了三個頭,點上一炷香。
老道人感覺到他的前來,念經聲停止,緩緩點點頭,如舊友般的開口,“你來了。”
他回以道禮,心中卻暗暗詫異他的語氣,客氣道,“打擾道長清修。”
“你已修得百年身,萬事淡泊,想來這些年是悠然而過。”那老道人將經卷合上,轉頭看他。
他看著老道士,此人竟然一眼看出他的身份,看來並不簡單,答道,“那是自然,修得百年身,就必須要萬事不縈懷於心,妄動情感隻會損了壽數,此時此刻,我尚不能完全控製,還有一些表麵的情緒未能收斂。”
老道士目光緩緩搖頭,目光說不出的憐憫與慈悲,“等有一日,你飛身成仙,是否還會記得這裏?”
他一怔,他為什麼要記得這裏?可是那樣的慈悲看的他心中難過起來,正正情緒,忽然想到了花朝,就脫口而出,“道長,你久居此地,可知花朝是何方妖孽?”
老道士目光更憐憫了,忽然浮現出當年她淚流滿麵為他送別的模樣,誰又能想到,再見時卻是這般陌路場景,他微顫顫的起身,不回答他,向外麵走去。
祈君覺得很莫名其妙,也起身出來,大大的太陽掛在天空,方才的疑惑也一下子消散掉,這便是百年身的好處,情緒如風,轉瞬即逝。
此時正是六月,豔陽天,大雨過後,天氣炎熱起來,有了夏季的味道,他沿著回廊,緩緩的走著,不知不覺間,走到她的房前,他微微皺眉,轉身欲走,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從房內傳出來,生生拉住了他的腳步。
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門,床上臉色蒼白的單薄女子映入眼中,他腳步有些不由控製的走過去,她竟然傷的這般重!
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祈君站在床前,大手不由自主的探過去撫平她的眉頭,驚覺到自己的失態,她竟有讓他失態的力量——她真是一個危險的人,應該避而遠之,這樣想了,便搖搖頭,準備退出去。
她又咳起來,蒼白的小臉糾結成一團,她總算是為自己受的傷,心中生出一個不忍,輕歎一聲,走上前,為她蓋好被子,黑眸向下看,看到她纖細的手腕,伸手探她的脈搏,花朝感覺到一股熱氣傳過來,下意識的緊緊握住。冰涼的小手就被溫暖的大手包裹住,夢裏麵那若隱若現的一絲光明,一瞬間無限擴大。
“師哥——”
眼角湧出淚來。
祈君渾身一震,抽身一步,緊握住的手驟然鬆開,冰涼柔膩的感覺留在手心,忍不住倒抽一口氣,落荒而逃。
半月之後。
有一些事情,她始終看不透,比如說昔日悲憫的少年如何變的冷漠且深沉。她們都錯過彼此很長很長時間的生命,而這段時間足以讓所有情感變得淡薄而無足輕重。
她有些累了,侯府雕欄玉砌,屈膝坐在欄杆上,又是一輪明月,安靜的夜裏,寂寞的思念爬過眉眼,懷中取出竹笛,淡淡紅暈月光下帶了幾分妖異。
“我有一種預感,這一次你不能全身而退——”
調侃的聲音從金漆柱子後麵傳出,花朝不曾回頭,目光中的悲傷漸漸平淡,終於變得比月光還要清冷。
“有一些事情,你需要遺忘。”柱子後麵的人走出來,素扇一揮,抬起她的下巴,“否則,碧海深淵,再也不會有人救你出來。”
“是,主子。”淡淡的聲音壓抑了所有的情緒。
男人收回紙扇,寬闊的肩膀投下陰影,產生強烈的壓迫感,微微嘲弄的看著她,“花朝,或許有一天,他會想起你——”
花朝緩緩站起,嘴角一抿,仰頭答道,“他負我之深,我早對他沒有任何感情。”
“是麼?”男人嘲諷的笑,抬手撫平她的眉心,聲音低沉而危險,“那你可知道我為何而來?”
“我違抗了主子的命令。”
“你知道就好,這一次,我不會懲罰你,但是山裏的事情,我不希望發生第二次。”
“是,主子。”
“我要洛陽城陷入妖孽滿城的恐慌,你應該知道怎麼做。還有,青竹沒有殺了侯爺,那就由你繼續完成,”
“是。”
男人素扇合上,眼眸中一抹憐惜一閃即逝,那個孤決而執著的紅衣少女,漫長的歲月裏,何時變的這般順從,世事真是無常。
布衣消失在夜色裏,花朝手裏還握著那枝竹笛,放入懷裏,歎了一口氣,起身向侯爺的院落走去。
自山上下來,回到侯府,她便懶懶的,不知道是因為夏季炎熱還是重傷未愈,偶爾看到祈君,那樣防備的目光,她心中涼意更深,糾結在夢中的回憶更加的憂傷起來。
輕輕歎一口氣,這樣一個明月之夜,侯爺府一片沉寂,守夜的侍衛昏昏欲睡,她悄無聲息的接近,素手一翻,侍衛無意識的倒下。
她站在窗外,聽見屋裏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想來夢正酣,指間纏繞了紅繩,隨時可以取了屋裏人的性命。
祈君站在牆角,靠在一棵大樹上,默默的看著她,她並沒有發現他,站在窗前,抬頭望著明月,不知想著什麼。他也抬頭,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看的,此時月已偏西,侯爺府靠著護城河,過了午夜,淡淡的霧靄就會彌漫進來,說不出的飄忽。
他走了幾步,來到她身後,花朝察覺有人,一回首,紅繩飛了出去,淩厲之極,祈君偏身避過,暗暗詫異她的殺心,表麵卻不動聲色,“姑娘在這裏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