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無數楊花過無影
一陣死寂之後，秦煙冪從袖中取出一顆糖遞給他，“要我進屋倒杯茶水給你麼？”
桑流景一直在等她說出“辜負了桑公子的美意，真是十分抱歉”之類的話，不料她忽然來了這麼一句，一時啞然。
見他不答，秦煙冪便起身進屋，神色悠然地握著一杯茶回來，伸到他麵前，桑流景淡淡地接過飲下了。
梁夫人聽聞可以見兒子了，也顧不上儀態，急急提裙跑了過來，淚流滿麵地簡單向秦煙冪道了聲謝，便進門守在了梁孤吟床邊。
身寬體肥的梁員外過了好一會兒才拖著步子，氣喘籲籲地來到了門外。
秦煙冪從袖中拿出一方折好的紙，“梁員外，這是此病的藥方，你留著，鎮上以後若再有人染上此疾，就按著這方子抓藥即可。”
第二日清晨，桑流景背著包袱準備離去，來到秦煙冪住的客房外，伸手欲叩門，又收了回來，佇立半晌後，終於轉身離開，向梁府大門走去。
“桑公子，您沒有同秦姑娘一起上幻蒼崖觀賞雲海啊？”管家見他背著包袱，驚奇地問道。
“她已經起來了？”
“秦大夫天沒亮就帶了畫紙和筆墨上山了，你要不要等她回來了再走？”
“不用，她知道我今天走。”他往門外走了兩步，忽又回過身問道：“她帶著畫紙和筆墨做什麼？”
管家撚須想了想，方道：“自然是要將那美景畫下來，既然她知曉您要走，那就是畫給我們家少爺看了。”
“管家！管家！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皺眉看著慌慌張張地奔進大門的仆人，“小施，有事情慢慢說，做什麼毛毛躁躁的！沒看到這裏還有客人麼？”
小施彎腰喘著氣，連連咳了幾聲後，才快言快語地道：“許是府裏的人和鎮上的人提起了秦大夫走進少爺的小黑屋的事，可又沒把事情說全，現在鎮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方才我上街時聽到幾個剛從幻蒼崖賞景回來的人說，有人尾隨秦大夫上了幻蒼崖，引火點燃了吊橋，後來……後來她就和那吊橋一起掉到幻蒼崖底下的萬丈深淵裏去了！”
“那座吊橋在哪裏？”桑流景霎時將包袱扔在一邊，麵色煞白地拽著小施的衣領將其提離地麵，冷冷地問道。
小施被神色大變的他嚇了一大跳，抖著聲音道：“小蒼鎮最西邊有兩座高山，兩處山頂都是平的，都叫幻蒼崖，那吊橋就連在兩者中間。”
語音剛落，小施雙腳終於落地，桑流景也不見了。
管家慌張地道，“小施，我去稟報老爺，你趕緊帶幾個人去人多的地方把事情說清楚了！秦大夫那麼好的一個人，真是造孽啊……”
一炷香之後，幻蒼崖。
起早前來賞景的人一聽坐在吊橋上的人牽過梁少爺的手，早已驚慌散去，一些別有心計的人，在兩座山頂聯合著將吊橋兩端綁在鐵柱上的粗繩燒斷之後，也立時下了山。桑流景趕上來時，幻蒼崖上已是空無一人。
他疾步走到崖邊，可惜，除了茫茫翻滾的雲氣，什麼都看不清。
“秦煙冪！秦煙冪！秦煙冪……”桑流景反複往下大聲呼喊著，可是，回答他的，除了自己不斷蕩漾的回音，就是耳邊呼呼的風聲。
良久之後，他木然地望著白茫茫的雲海，跌坐在地。這山有多高，他是從山底上來，所以，心裏清楚得很。
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近乎哀求，“你應一聲啊，應我一聲啊，一聲就好……”
一個紙團被風吹著滾到了他手邊，他麵無表情地看了它一眼，目中空無一物。半柱香過後，他突然拾起那團紙，顫手將它打開，攤平。
白紙上麵畫的就是他眼下這片望不到底的蒼茫水汽，執筆之人功力及穩，讓人隻覺那已定在紙上的墨跡仿若能同那真正的雲海一般緩緩翻湧。可惜，此畫不僅還有一角未畫全，執筆之人還在墨跡未幹之時，將它揉成了一團，致使一幅佳作一下布滿了斑斑瑕疵。
他眼中一動，雙手緩緩抓緊畫紙，直到它裂開了也不減力。
對著彌蒙的霧氣，他一時無法自製地開始歇斯底裏，“秦煙冪，我反悔了，我不走！隻要你不上來，我就不走！你哪裏都別想讓我去！你聽見沒有？我哪裏也不去！如果你不上來，我也不走了……”
又靜了一會兒，崖上的風聲開始夾雜著淚水滴落紙上的“噠噠”脆響，在無人言語的崖上顯得異常清亮落寞。
“桑公子，桑公子……”
雲海之中忽然傳來幾聲輕柔縹緲的呼喚聲，可神誌恍惚的桑流景聽了幾遍都聽得不真切，分不了是幻是真。
似是遲遲得不到回應，那聲音便決定換一種叫法，卻還是那般輕柔，仿若晴日裏碧空中飄浮的幾縷白雲，“桑流景。”
這一句，桑流景聽得清清楚楚。
他雙眼一亮，霎時扔了畫紙，往崖下探去，“秦煙冪，你在哪裏？”
“在對麵……能否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