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流景抬頭，隱約可見對麵的山崖邊，有一人身著鵝黃衣裙，雙手正死死抓著幻蒼崖的邊沿，雙腳騰空，整個人竟直直地懸在白茫茫的水汽之間。
他急忙施展輕功，躍到五丈外的山頂，隨後俯下身子，伸出右手，“左手給我。”
秦煙冪一鬆開左手，重傷過的右手即刻受不住全身的重量，就要從邊沿滑落之際，桑流景及時握住了她的左手，一如當初，在千山萬水之中，她一次次地回頭對他伸出手時，穩穩地握住。
桑流景就這麼將她提到崖上，隨即順勢抱著她後退了幾步，在離崖邊遠一些的位置停住了腳步，卻還是緊緊擁著她不放。
過了大半日，秦煙冪溫聲地道：“多……”
一個“謝”字還未說出，就被桑流景的唇重重地堵了回去，直到兩人都要窒息之時，他才緩緩移開了臉。
桑流景仍攬著她，沉著臉問道：“我剛剛喊你的時候你為何不應？別說你沒聽到。”
秦煙冪神色如常地將臉別向一邊，似乎覺得什麼都不說不太好，又淺笑著轉過來，麵不改色地溫聲說道：“風太大，我沒聽清。”
桑流景麵色一凝，“你那細如蚊呐般的呼救聲都能傳進我的耳朵裏，這樣的謊你還真好意思說。”
“抱歉，從小到大我都沒大聲過，所以隻會用那樣的聲調呼救。”
“為何不應？”
秦煙冪不著痕跡地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拉著他的衣袖往山下走，雲淡風輕地道：“方才我還沒爬到山頂，下方地勢凶險。”
桑流景臉色更加陰沉，卻生不起氣來。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半路上忽然脫力墜下去，又不想讓他為她涉險，就讓近在咫尺的他誤以為她已然落入了那萬劫不複之地，摔得粉身碎骨。
桑流景忽地攤開她兩手的掌心，方才在山崖邊急著將她拉上來，還沒留意。現下細看，滿目皆是深深淺淺的擦傷，便有些駭然了。
秦煙冪笑著收回，“不礙事，回去敷些藥就好了。”
桑流景望著她布滿泥灰有些破損的衣裙，淡淡地問道：“那吊橋兩邊的繩索不是同時斷的，而是先斷了一邊，整座橋便摔到山壁上，你在另一邊下墜之前，及時抓住旁邊的山石，移開一些，這才逃過一劫。是不是？”
秦煙冪踏著鎮裏人們修到山頂的石階，繼續拉著他衣袖的一角緩緩往下走，“是。”
“傷到筋骨了麼？”
“沒有，我抓的那截吊橋恰巧懸在半空，沒有撞上山壁。”
“生氣麼？”
她搖頭。
“為什麼？”
“不知者不罪，想活是件好事，每個人都要活。”
“他們要活，你不用麼？”
“每個人都要活，我也要活。”她淺笑著輕聲地道：“所以我努力爬上來了。”
兩人靜默地走了一會兒，桑流景忽然想起了那張畫紙，“幻蒼崖上那張畫紙是你從橋上扔過去的？”
秦煙冪含笑點頭。
“命都要沒了，還隻想著畫紙？”
“那是吊橋燒起來後，除了拔下右手上的金針，我唯一能做成的事，既能做成，便做了。”她忽道：“其實，那時我不隻想著畫紙。”
“想梁少爺的藥別人能不能煎好？”
秦煙冪聽了莞爾一笑，“也有，隻是想的最多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你。”
桑流景腳下一頓，見她不停，又跟了上去，重又與她並肩而行。
秦煙冪仍舊輕輕拉著他的衣袖，望著腳下，慢條斯理地說道：“那時，我很想再見你一麵。”
桑流景側頭看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曾經我以為一個人內心不需要任何人就是自由，不會對任何人期待便是自尊，不被情愛牽絆得太深方能守住自我。所以，我以為我能一輩子一個人灑脫自在地走下去。”
“可是，在生死不明之際，我卻絲毫沒有記起我的這些執念，一心都隻想著你，想著你說過的話，想著你偶爾曇花一現的淡笑，想著要見你一麵方能死而無憾。”
“或許將來我會認為今日的自己錯了，但現在，”她側頭含笑著凝望他的雙目，聲線溫柔地緩緩道：“我覺得你是最重要的。”
話音落地，桑流景再也移不開步子，隻是怔怔地立在原地，望著她坦然平和的雙眸，聽著自己已然響徹漫山遍野的心跳聲。
“不過，翻山越嶺、風餐露宿的滋味桑公子也嚐過，若不願意和我在一起的話，桑公子但說無妨。”
明媚春光之下，清風綠樹之間，百花盛放之中，桑流景輕腳下了一級石階，慢慢繞到秦煙冪的身前，足尖微踮，側頭在她的右頰緩緩印下一記輕吻，而後回過來望著她的眼，笑容耀人心目地溫聲回道：“我願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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