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山形依舊枕寒流(三)
“梁公子,我的手還在裏邊……”秦煙冪輕聲緩緩提醒。
梁孤吟見她用手臂擋著,知道這門是關不上了,索性打開來遂了她的願。
秦煙冪仗著一條手臂橫在裏頭,步伐也還是平常的慢調子,施施然地踏進了屋裏,將門重新合上。
屋內點著幾盞油燈,從屋外的驕陽下剛走進來時雖覺得有些昏暗,但緩一緩便好了許多,而且她的夜視能力極好,屋內透不透光、點不點火,於她其實沒多大差別。
她稍稍環顧了一番。屋內陳設極其簡約,一張床,一張大書案,一張畫滿山鳥花草的寬長屏風將洗漱的地方隔起,一把椅子,便再無其他。
隻著白色中衣的梁孤吟退到離她遠一些的地方,歎道:“外頭的公子要傷心了……你這人也是,好好和那公子雙宿雙飛有何不好,偏偏進來找死。聽說得了我這病的人,死相個個都是慘不忍睹,這樣的熱鬧你也來湊,真是笨得很!”
書案、榻上和地麵皆散落著用過的畫紙,秦煙冪提裙仔細看著腳下,盡量不踩著那些畫紙,慢悠悠地走到他身邊,平和地望著立在床頭那個形銷骨立、長發自在流瀉在背後的人,耐心地聽他說完。
“勞煩公子將手伸出,我要探脈。”
梁孤吟見她上前又退了一步,將雙手負在背後,“你走吧,不碰我的話,或許還有救。”
秦煙冪也不以為意,隻是從袖中取出一根四尺長的細線,將線的一端伸給他,“不碰也無妨,隻是要勞煩公子將這線綁在腕上。”
梁孤吟遲疑了一會兒,見她一臉不急著走了模樣,思索著要讓她早些出去,最後還是從背後伸出右手。卻不想剛要抬手接過細線的那一瞬,秦煙冪的左手迅速扣上他的手腕,一邊聽診一邊溫聲地道:“抱歉,我的左手還不會懸絲診脈,請多見諒。”
梁孤吟急急收回手,歪頭看她,“怎麼死得快你就怎麼來,秦大夫,你那小腦袋中裝的都是極樂世界麼?”
秦煙冪笑著搖頭,“不是。”
“那你是怎麼想的?”
“公子真想知道?”
梁孤吟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秦煙冪緩緩將線繞著指尖收起,笑容清淺悠遠,溫和地道:“有人曾和我說過,自由是誰都奪不走的。我覺得,惡疾也不可以。”
梁孤吟聞言一怔,半晌過後,坐到床沿,乖乖拉開衣袖,將手伸給她。
“我到現在雖不算完好,但也還活著,可她們為何都死了?”
“此病是隨血液侵入五髒六腑,患者最後會因肺腑漸漸碎裂而身亡。然而公子的心比常人的小了許多,周身的血也就比別人流得慢上許多,身子自然就能撐得更久一些。勞煩梁公子脫了上衣。”
梁孤吟依言照著做了。
秦煙冪細細望著他紅了一大片的上半身,又問了幾句他平時有哪些不適,最後讓他穿上衣裳,溫笑著道:“胸口還未發黑,公子有救,過幾日便可出門給大家作畫了。”
早就懷著等死的心住進這不見天日的小獨屋,也就從未想過再能置身於清風之中、朗月之下。忽然有人輕柔地告訴他,他不僅能活下去,還可以回到往昔那般舒心灑脫的日子,梁孤吟看著地麵上的畫紙,一時腦中混沌一片,分不清是幻是真。
秦煙冪拉下自己的墨黑發帶遞給他,“勞煩梁公子先將就著用它將發絲束起。其實,那些姑娘之所以會染上與你相同的病,是因為她們的發都無觸意碰到了公子的發,而此病的毒均融在了公子的血液與發絲之內。”
方才過來之時,她已經細細觀察過了,梁府內婢女的服飾與發飾都相同,一頭烏發均隻用首飾簪起一半。
“血自然不會自己破皮而出,因此,公子出去後,隻需找塊厚布將發絲盡數包起,旁人便不會有事。此病要一日三碗藥,連著喝上四日方能根除,在那之前,委屈公子了。”
梁孤吟接過發帶,垂首將發絲高高束起,“我還是等好了再出去吧。”
秦煙冪淡淡搖頭,“這屋裏的東西都有些陰潮,極易使公子染上其它惡疾,對公子的病有害無利,公子還是隨我出去,將這屋子燒了吧。”
梁孤吟猶疑了半柱香的功夫,最終緩緩點頭。
秦煙冪遂拉起他的手往木門走去,“喝了藥之後,公子會一直想睡,哪兒也去不了,對此我無能無力,望公子見諒。”
梁孤吟宛然一笑,“秦大夫真是相當地苛求自己啊,連這些短短四日的小事都要過意不去。放心,這幾日除了幻蒼崖,我倒不急著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