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山形依舊枕寒流(二)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疼痛倏然消散,秦煙冪站起身,整了整衣裙,往城門方向走去。她到集市買了些幹糧,在離城門還有二十步距離停了下來。
因為和煦的春風經過此處時夾雜了一絲她十分熟悉的荷花香,細微淡雅一如去年,來自城門的方向。
她神色悠然地立在街邊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那清甜的淡香仍舊絲毫不減,看來它的主人一時半會兒沒有要走的意思,她便索性融進擁擠的人潮,繼續走向城門。
出了城門,她抬起頭,眼前有人逆光而立,白衣勝雪,身周被金燦燦的春陽鑲上了一層亮邊。
桑流景在城外找了一圈,沒有發現她的蹤跡,便來到城門口等她。此刻看著她一步步地溫笑著向自己走來,他忽覺四周過路人的喧鬧聲都聽不見了,耳畔隻餘自己清晰的呼吸聲和她輕緩的腳步聲,垂在身旁的掌心都有些濕熱。
她站定,淺笑著打招呼,“桑公子好。”
“這裏太吵,去暗香亭吧,我有東西要給你。”
秦煙冪溫笑著點頭,凝視著他隱隱泛紫的發絲與眼瞳,“嗯。正好,我也有話要對流景公子說。”
暗香亭並不遠,兩人並肩而行,卻是一路無話。
“我先說吧。”秦煙冪在石凳上坐下。
桑流景跟著在她身旁坐下,“好。”
“桑公子無需因為往事愧疚自責。如果‘明晝’還帶在身上的話,就服下吧。”
見桑流景不為所動地凝望著她,秦煙冪又雲淡風輕地道:“我知你心性耿直,總想著欠了的都是要還的。隻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說明對錯是非,分清誰欠了誰,因為許多事情,置身每個人的境況來看,每個人都是對的,隻不過大家都有自己的堅持,不為他人所動的堅持罷了。桑公子,我這麼說你可明白?所以,你不必拿自己的性命來懲罰自己。”
桑流景淡淡地道:“確定你沒事之後,我就把‘暗陌’解了。”
秦煙冪莞爾一笑,“桑公子放心,我很好。”
桑流景從懷中摸出一物,“沒有它,你好不了。”
他拉過她的右手,秦煙冪雖不漏痕跡地躲開了,還是被她強拉了過去。
桑流景在玉石塞入她微涼的掌心,“這回不要再隨隨便便給別人了,知不知道?”
他鬆開了手,忽地神色大變。
雖然她收的很快,雖然隻暴露了一瞬,但他看得清清楚楚,她握著白玉木樨的手分明就顫得不成樣子。
他出手如風,緊緊扣住她的右腕,這下看得更加真切,“秦煙冪,別跟我說你的右手抖成那樣是因為抓著白玉木樨激動的!”
秦煙冪神色如常地伸出左手,拿過右手中的玉石,柔聲地道:“醫者試幾味草藥是尋常事,偶爾會有些不良效果,過幾日便好,桑公子不用擔心。”
桑流景緊緊盯著她的雙眼,見她不動聲色地與他對望,不動聲色地謊話連篇,不動聲色地想要抽回右手,他便鬆開了她的右腕,卻又立時握住她的右手。
桑流景仍然死死盯住她的眼,伸出右手捋起她的衣袖,冷冷地道:“這也是試藥試的?”
秦煙冪微微一怔,明白溫婆婆去年到桑府送藥的時候可能多說了兩句。既然如此,謊言是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了,頓覺啞口無言,最後隻得淡淡地先移開了視線,低頭將欲將衣袖拉下。
桑流景跟著垂下眼,視線移到她的右腕時,霎時有什麼哽在了喉頭,令他久久不能言語。
雖然預料到她的腕上定然要留疤,可親眼目睹那整整一圈的淡粉粗線,仍是心頭大為駭然,一時無法平複。
秦煙冪想拉下袖子將疤痕掩蓋,無奈桑流景的右手將其拽得死緊,她隻能溫和地道:“對不住,嚇到你了。”
恍惚之間,有什麼滴落在了那淡粉的疤痕上,蟄疼了她的右腕。
桑流景垂下的臉遲遲不肯抬起,隻是將她的右手和衣袖握得更緊,指節都泛白了。
秦煙冪怔怔地看著他不斷下落的淚,一時慌亂無比,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桑流景公子,你……你不要哭……我……我……”
吞吞吐吐了半日,她終於說順了,“我方才在街上買了一些幹糧,統統都給你好不好?”
她遲疑地伸出左手抬起他的俊臉,慌慌張張地用指尖一遍遍地拭去他的淚水,“要是不想吃的話,我再回到洛陽城裏,給你挑些別的,好不好?”
桑流景聽她難得快言快語地說了這麼幾句哄孩子的話,終於哭笑不得地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