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醫停了手中的動作，拱手答道：“回聖上，九公主的傷勢已經穩住了。隻是不知為何，這幾日公主周身氣血流向十分紊亂，此時雖暫且恢複了正常，但比起常人，公主傷口愈合的時間還是會慢上許多。”
“那隻是小時候留下的舊疾，現已無大礙。”秦煙冪溫聲開口。
溫羨昔喜歡獨自鑽研醫術，極少會與太醫院的禦醫討論醫理，秦煙冪的舊疾又根深蒂固，十分複雜難治。因此，太醫院的禦醫們至今不知她氣血紊亂實需佩戴白玉木樨的治療之法，隻當是重傷一時所致，過些時日，等傷好了，氣血的運行也就平穩了。
趙炅淡淡掃了她一眼，又問，“為何將藥湯綁在她手上，伸直了浸在桶中豈不更舒服一些？”
楊太醫跪著道，“回聖上，這是九公主的意思。”
趙炅冷冷地道：“這是何理？”
秦煙冪莞爾一笑，慢條斯理地柔聲說道：“前幾日聖上曾允諾，若是民女肯麵帶笑容，幹脆利落地用月護衛的劍斷了民女這隻切脈抓藥的右手，聖上便願意放民女出宮，且不反悔。不知聖上現下可還記得？所以民女欲於今日出宮，想想提著個小木桶多有不便，便勞煩兩位太醫幫忙把藥綁在右臂上了。”
趙炅神色一變，眼神忽而淩厲迫人，“你現下等同於廢人一個，出宮之後想要怎麼養活你自己？”
秦煙冪淡笑著倚在床頭，對他緩緩搖了搖左手，“我還有左手，可以重頭再來。”
“傅總管，讓小封和阿西抬些熱水到我房裏，我想沐浴更衣。”
端粥進來的傅總管霎時愣住，見桑流景主動過來接過白瓷碗，自顧自地執起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將粥喝下，才回過神來，“好……好。”
他欣慰地笑道：“少爺你兩日未合眼，是該洗個舒服澡睡上一覺了。”
桑流景咽下一口白粥，“我不想睡下，隻是要換身衣裳出門見一個人，否則，穿著現在這身會嚇到她的。”
趙炅厲聲地道：“朕不追究你是如何出入皇宮，還讓整個太醫院的禦醫日夜不休地給你療傷，你還是要走？”
“是。”秦煙冪見手中的布袋已經綁得穩妥了，就掀開錦被坐到床沿，俯下身子，用左手動作緩慢地為自己穿鞋。
趙炅見了，一張威嚴肅然的臉漸漸垮了下來，口氣倏地軟得有些像個孩子，“那朕準你不用低頭認錯，什麼都不用做，也還是金枝玉葉的九公主，讓整座皇城的人都敬重你，你能不能留下來？”
秦煙冪站起身，拿過床頭案上的藍白布包背在左肩，隨後扶著右臂，施施然走到他麵前兩步之處站定，“聖上，姑姑前幾日已經隨溫婆婆回江南祖宅了。”
趙炅聞言麵色一凝，一張臉複又轉為那夜的猙獰可怖，他吼道：“你總是這樣！你不喜歡朕，朕便絕不碰你！你想救人，朕就下旨讓你得以自由出入皇宮的每個角落，百官朝拜的大殿也不例外！你想撫養阿煙，朕問都不問她母妃是誰便一口答允！朕已然做到這個份兒上，你還要走？你還想讓朕怎麼做，你說啊，你說啊！”
秦煙冪搖頭，和善地道，“那是姑姑的事，阿煙不知道。”
他微微一怔，轉瞬之間，雙眼已然通紅，“好，你想出宮，朕就讓你出宮！跟朕來，朕親自送你到宮門口！”
說完便大步跨出，秦煙冪握緊右臂，快步跟了上去。趙炅忽頓了腳步回過頭來，秦煙冪急急收了腳步，一時眼前黑了又亮，人也跟著微微晃了兩下，月華開正欲伸手去扶，她自己先穩住了。
趙炅見狀，又厲聲地道：“誰都不準扶！你們所有人都給朕跟上！朕恩準你們一同到宮門口看她是怎麼被趕出去的！”
他眼神銳利地伸手指著她的鼻尖，“你要是敢慢一步，朕就將你打入天牢，關到你老死為止！”
秦煙冪淺笑著鄭重頷首，濡濕兩頰邊發絲的汗珠有幾粒跟著滴落在鵝黃的衣襟上，在刺目的白日光下不久便沒有了痕跡。
桑流景不急不緩地走在熙熙攘攘禦街上，前往宣德門。
雖然溫婆婆已告知他，皇上當晚就召來整個太醫院的禦醫前往憶昔苑救治秦煙冪，此時為了活命，皇宮確實是她最應該呆的地方。但她畢竟沒了白玉木樨護身，再好的大夫圍在她身旁，他也是放心不下。
所以，他要潛入宮中，看看她是否安好。
他清楚等到天黑了會穩妥一些，可是，他等不到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