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裏寫過一個關於小醜的細節:“一群興高采烈的人在聽一個小醜打諢,正在捧腹大笑時,會在小醜的眼睛裏看到淒涼的眼神,小醜的嘴唇在微笑,他的笑話越來越滑稽,因為在他逗人發笑的時候他更加感到自己無法忍受的孤獨。”
現實中,憨豆先生、金凱瑞先後爆出抑鬱,周星馳亦備受各種負麵新聞纏身,港人電影圈一度對他發起討伐,“人格分裂”、“極端自我”、“毫不管其他人死活”……與喜劇之王形象相去甚遠,坊間一時也是揣測不斷。
喜劇,作為類型片的一種,嚴格意義上說,對立於悲劇,區分於劇情片、戰爭片、政治片、功夫片、傳記片(當然不排除幾種類型有交疊雜糅)。喜劇電影永遠是一眾類型片裏的明媚色調,讓人開懷——起碼觀影預期,概莫如是。而作為觀影者的我們,極易忽視生產“明媚”的一整套運作機製,其實常常與“明媚”無關,甚至比其他類型片更加晦暗。在最近一次的訪談中,周星馳坦言很多年以前就借助劇中角色之口,坦白了江郎才盡的憂心焦慮,相應地,訪談切到了那個角色所在的電影畫麵,誇張的麵部表情和肢體動作,若非他自己招供,誰解這張狂底下的柔軟用心?——既然喜劇片的生產、運作機製與其他片子別無二致,那這部分額外的“明媚”自然就成了不能承受之輕。
最早見識黎耀祥,還不是蟬聯視帝,在古天樂版的《神雕俠侶》中扮演老頑童,頂著兩邊腮紅,活像一隻精壯的狒狒,圍在楊過小龍女身邊,上躥下跳的,沒一刻消停。誰曾想,這樣一個“老頑童”,深藏不露,細膩心緒化成文字,才讓外人,起碼對於我,得以對他改觀一二。摘錄幾段他的文字、語錄——“我的世界某種程度上是瘋的,沒有娛樂。”
“演員大部分時間都是苦的,不然會看不懂人生是什麼東西。要去演戲,就必須記住生命裏最不開心的時刻,記住苦難的感覺。”
“演員演出的狀態有時真的很奇妙,外在的東西愈多,內在的東西就愈少;演員把創作的注意力集中在外麵的東西時,內在的東西往往就會不自覺地被淹沒,甚至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借助表演說到秋天的味道:“你是否是一個有情的人,是否一個對生活環境有觸覺的人,都很重要。我很有趣,我是能‘嗅’到秋天的人。以前在西貢居住,一起床就知道秋天到了,當中有樹香,帶點涼。”——聽來也覺得涼意滿身。
不轉行的喜劇演員,終其一生在喜劇這個單一的格局裏蛻變、求新,突破再突破,直到再無可破。生之有涯,照出你我的局限,而歡笑如他們,更是清楚地洞察出邊界,並早早地體味到惘惘的威脅,迫得他們千錘百煉,有情有義,笑意厚重——而那時,正是秋天味道襲來的時刻。
戲夢人生。我喜歡喜劇,更喜歡看喜劇演員私下的生存狀態,雖然這有些殘忍了。
【還有夏和冬】
從小生長在一個四季分明的小城裏,麵對酷暑的夏天和酷寒的冬季,於情於理總不及春秋二季來得友好。涼熱兩極,就像過分殷勤,抑或太過嚴苛,總不免讓人起疑反感。凡事皆有其位,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已經離開南方,在北方住到了第七個年頭。春秋短暫,幾乎可以不用添置春秋裝,夏天過完就直接跳到了冬天,霧霾、沙塵、寒風、雪片。在這樣兩極的氣候裏待久了,人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脆弱,反而日益鈍化。風裏來雨裏去的,再也不會大驚小怪。
她是我大一初入學校編輯部時認識的學姐,高我兩級,蟬聯了兩屆“校園十佳歌手”,是當之無愧的衛冕王,考慮到比賽懸念,第三次再報名參加,主辦方直接讓她退賽充當評委,勸導她,這是比贏得比賽更了不起的榮譽,那一次她不無遺憾地以表演嘉賓的身份出現在舞台上,也是她的絕唱。老實說,從小到大我對於“雖敗猶榮”這類自欺的說法總不那麼信服,輸了就是輸了,哪有那麼多借口的?不問是非曲直,直取目標。她告訴我,從前她也是這樣一個人,從不妥協,視傾訴為懦弱,獨來獨往,看不到別人。她說,唱歌本來就不需要太多人的,自己唱給自己聽,有什麼不可以?
“別讓我在街頭br漫無目的遊走br以為你會找尋我……”十三歲,代表初中組參加全市青年歌手比賽,固執地非要唱張惠妹的《認真》,不同意更換曲目——那種更貼合十三歲這個年紀的校園歌曲。她一個人站在舞台一角唱完,沒有謝幕,卻迎來安可。已經回到後台,卸妝一半的她隻好返場再唱一曲,王菲的《執迷不悔》。公布結果,她三甲不入,主持人也向她解釋,所謂的“安可”和“返場演出”實際上是安慰獎的鼓勵——隻有她自己堅信,事實並非如此,她給自己買了一支口紅,進口的,當是獎勵。
十六歲,選擇做一名藝考生,通俗唱法輔修鋼琴。常常逃課到操場上,聽著耳塞裏的Skinny Puppy,肆意“舞蹈”,她笑著說,她的肢體協調性很差,不能同時唱跳,但是在那段壓抑的日子裏,她喜歡戴上耳塞在操場上不按理出牌地扭動,是身體在極度緊張之後的隨意伸展。我說,這不就是舞蹈的本意嗎?她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