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和其他藝考生一樣,背著琴譜、演出服滿中國跑地去考試。順利錄取,又滿中國地跑,旅行、支教。她說,拋開觀念、報道、命名、思維定勢,真正坐在土房的教室裏的時候,她隻想和那些髒兮兮的小孩說話、聊天,沒有功利性的預設目標,無需禮節方麵的揣度,隻是傾訴、傾聽,回環往複,互換生命經驗。她說,在弱者麵前表現出來的禮貌,包藏著擔心傷害對方自尊的包容心,其實是另一種歧視和自恃。她給他們朗讀《追憶似水年華》,她說這是她自己平時不會看的書,卻想要和他們一起分享其中的精妙,以及她的困惑。平起平坐、百無禁忌的支教生活,這是她的總結,不要誤人子弟就已經很好了。
二十三歲,編輯部的畢業歡送會上,她全程笑嘻嘻地和我們鬧,那時她已被一家化工企業聘用。我問她,沒有簽到和自己專業相關的工作,難過嗎?她借著酒勁,一把摟過我,小子,有誰敢說自己對本專業就是十二分精通,非此不可了的?一句反問把我問倒,然後就看著她搖搖晃晃地各處敬酒,灑脫極了。通宵唱K,個個都是麥霸,唯獨她蜷在角落裏,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醒酒,終於她被大夥推到點唱機前,點了一首小虎隊的《新年快樂》,相當地不應景,很簡單的旋律還被她唱走了調。我隻聽清了最後一句,“祝我們快樂。”
四年過去了,她在工作上小有所成,而我也升到了研二,過年收到她的祝福短信,我回複她說,我在電視上看到你當年唱的那首歌了。片刻以後,她回我,我也看到了——“好喜歡看你坦白的眼眸br一片蔚藍晴空br四季還有夏和冬br誰說隻能作朋友……”
誰說不應景?
【如歌的行板】
有一陣子騎車去上課,耳塞裏放著黃耀明,那首《如歌的行板》循環聽了一學期。上午九點鍾的陽光從槐樹間隙裏滲下來,絲絲縷縷,塵屑在一束束漏光裏打轉飛揚,有點霧凇的美感。攝影課上說,這個城市早上八九點和下午四五點的光是最適宜拍片的,有層次。這個灰撲撲的城市,也隻有等八九點的陽光降臨後,才是真正有了亮色,活過來。
《如歌的行板》,仙氣飄飄的前奏每次響起來還是能激我一下,沒錯,仙氣飄飄,從《借借你的愛》到《若水》,斷斷續續收著他的專輯,黃耀明的唱腔總給我一種黏稠的畫麵感,一字一段皆能幻化成形。關錦鵬就讓黃耀明在《愈快樂愈墮落》的片尾翻唱《暗湧》,低沉、綿密,畫麵上是兩位主人公開車跨過了青馬大橋,天色清冷,黃耀明一段接一段地唱,車已過了一路……很可惜,《如歌的行板》沒有拍MV,但無礙跟隨詞曲,遙想內裏風光:起初是一大麵遼闊的雲海,雲霧撩撥,充滿人工操作的痕跡,打個比方類似上世紀九十年代神話劇裏的大神出場的情形,一股幹冰就能給人一種騰雲駕霧的想象,並且還篤信不疑;之後蓮葉嫋嫋,長亭向晚,紅色的地燈亮起來,給雲海渲染上一抹豔紅,說是晚霞有些勉強,但又實在不影響其幻其美,屬於上世紀末的舞池風情……就是這樣的感覺,自然造物從外拉到內,他能把一切都唱回室內:夕陽是頂燈,飛鳥是吊扇,蓮葉是濕紙巾,涼亭則是席夢思了……那種旁人避之不及的虛假的“塑料感”,他不躲不偏,反而大肆渲染,又不招致反感——不屬於戶外,他是想要唱出一間鬥室來的歌手,房間裏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寧靜,室外風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再聽《如歌的行板》,總是不由回想那陣子,穿梭在漏光樹下,快馬平劍。旋律裏包容了彼時彼地的光線、氣味、溫度、顏色……比記憶更牢靠。
看看他的單曲名:“禁色”“石頭記”“春光乍泄”“這麼遠,那麼近”“風月寶鑒”“絕色”“豔陽天”“花非花”“每日一禁果”“光天化日”“淫紅塵”“不夜情”……首首關情,似一位清高孤絕,曆經又看破紅塵的世外高人,偏世人給他的評價多集中在“妖冶”“頹靡”“魅惑”。聽聽林夕給他寫的《四季歌》吧,聽他如何清澈脫俗——紅日微風吹幼苗
雲內歸鳥知春曉
哪個愛做夢 一覺醒來
床畔蝴蝶飛走了
船在橋底輕快搖
橋上風雨知多少
半唱半和 一首歌謠
湖上荷花初開了
四季似歌有冷暖
來又複去爭分秒
又似風車轉到停不了
令你的心在跳
四季似歌有冷暖
來又複去爭分秒
又似風車轉到停不了
令你的心在跳
橋下流水趕退潮
黃葉風裏輕輕跳
快快抱月睡 星星閃耀
凝望誰家偷偷笑
何地柛仙把扇搖
留下霜雪知多少
螞蟻有洞穴 家有一個門
門外狂風呼呼叫
四季似歌有冷暖
來又複去爭分秒
又似風車轉到停不了
令你的心在跳
令你的心在跳
令你的心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