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人性善惡之研究(3 / 3)

著者著了《心理與力學》過後,再去讀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覺得他的學說處處與力學公例符合。他講民族主義說:“世界是天然力和人為力湊合而成,人為力最大的有兩種,一種是政治力,一種是經濟力。我們中國同時受這三種力的壓迫.應該設個方法,去打消這三個力量。”他處處提出力字。又孫中山演說集講五權憲法說:“政治裏頭,有兩個力量,一個是自由的力量,一個是維持秩序的力量,政治中有這兩個力量,好比物理學裏頭有離心力與向心力一樣,離心力是要把物體裏頭的分子離開向外的,向心力是要把物體裏頭的分子吸收向內的,如果離心力過大。物體便到處飛散,沒有歸宿;向心力過大,物體愈縮愈小,擁擠不堪。總要兩力平衡,物體才能夠保持平常的狀態。政治裏頭,自由太過,便成了無政府,束縛太緊,便成專製,中外數千年來,政治變化,總不外乎這兩個力量之往來衝動。”又說:“兄弟所講的自由同專製,這兩個力量,是主張雙方平衡,不要各走極端,像物體的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保持平衡一樣;如果物體是單有離心力,或者是單有向心力,都是不能保持常態的,總要兩力相等。兩方調和,才能夠令萬物均得其平,成現在的安全現象。”這簡直是明明白白的引用力學公例。

民權主義第六講說:“現在分開權與能,所造成的政治機關,就是像物質的機器一樣,其中有機器本體的力量,有管理機器的力量,現在用新發明來造新國家,就要把這兩種力量分別清楚……像這樣的分開,就是把政府當作機器,把人民當作工程師,人民對於政府的態度,就好比是工程師對於機器一樣,有了這樣的政治機關,人民和政府的力量,才可以此平衡。”這就是孫中山把力學上兩力平衡之理,運用到政治上的地方。

他又說:“現在做種種工作的機器,像火車輪船,都是有來回兩個方向的動力。蒸汽推動活塞前進以後,再把活塞推回來往不息,機器的全體。便運動不已。人民有了這選舉罷免兩個權,對於政府之中的一切官吏,一麵可以放出去,又一麵可以調回來,來去都可以從人民的自由,這好比是新式的機器,一推一拉,都可以用機器的自動。”推出去是離心力,拉回來是向心力,這也是應用力學原理的地方。這類話很多,不及備引。

孫中山民權主義第六講:“中國有一段最有係統的政治哲學,在外國的大政治家,還沒有見到,還沒有說到那樣清楚的,就是《大學》中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段的話,把一個人從內發揚到外,由一個人的內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這樣精微開展的理論,無論甚麼政治哲學家,還沒有見到,都沒有說出。”我們試把《大學》這段文字拿來研究,格致誡正,是我身內部的工作,暫不必說,今從我身說起走:“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試繪一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家,第三圈是國,第四圈是天下,層層放大,是一種離心力現象。“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層層縮小,是一種向心力現象。這種現象,與磁場現象絕肖。孟子的學說,由怵惕擴充而惻隱,再擴充之以達於四海,又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都是層層放大。孟子主張愛有差等,即是大圈包小圈的現象,孟的學說,是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相調和的。楊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有個人而無社會,照上麵之法繪出圖來,隻有第一圈之我,我以外各圈俱無。墨子愛無差等,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有了社會,卻無個人,如果繪出圖來,隻有天下之一個大圈,內麵各圈俱無。吾人的愛情,如磁氣之吸引力一般,楊墨兩家的學說,繪出圖來,均與磁場現象不類,可知他們的學說,是違反了天然之理。孟子因為楊墨的學說不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出死力去排斥他。因為孔子的學說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終身崇拜孔子。現在歐洲講個人主義的和講社會主義的,都是落了楊墨兩家的窠臼,把兩主義看作截然不相容之二物,孫中山不取他們學說,反而取《大學》的說法,真是卓識。

他說:“外國是以個人為單位,他們的法律,對於父子弟兄姊妹夫婦,各個人的權利,都是單獨保護的。打起官司來,不問家族的情形是怎麼樣,隻問個人的是非怎麼樣。再由個人放大,便是國家,在個人和國家的中間,便是空的。”我們把他繪出圖來,隻有內部一個我字小圈和外部一個國字大圈,不像《大學》那個圈層層包裹,故孫中山說他中間是空的。孫中山又說:“中國國民和國家結構的關係,先有家庭,再推到宗族,再然後才是國族,這種組織,一級一級的放大,有條不紊。”我們細繹“一級一級的放大”這句話。儼然把磁場現象活畫紙上,我們由此知,孫中山的學說,純是基於宇宙自然之理的。

中國的舊家庭,以父子弟兄叔侄同居為美談,這種製度是淵源於儒家之性善說。歐洲社會主義倡始者,如聖西門諸人,都說“人性是善良的”,與儒家之學說相同,故生出來的製度也就相同。福利埃主張建築同居舍,以一千六百人同居一舍,其製尤與中國家庭相似。講共產的人,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我國聖賢所創的家庭製,即是想實行此種主張,一家之中,父子弟兄叔侄,實行共產,能讀書的讀書,能耕田的耕田,能做官的做官,其餘能作何種職業,即作何種職業,各人所得之錢,一律歸之公有,這即是“各盡所能”了;一家人的衣食費,疾病時藥醫費,兒童的教育費,老人的贍養費,一律由公上開支,這可謂“各取所需”了。我們試想,以父子兄弟叔侄骨肉之親,數人以至數十人,在一個小小場所,施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組織,都還行之不通,都還要分家,何況聚毫無關係之人,行大規模之組織,怎麼會辦得好?中國曆代儒者,俱主張性善說,極力提倡道德,極力鏟除自私自利之心,卒之他們自己的家庭,也無一不是分拆了的,這都是由於陛善說有破綻的原故。

孫中山的理想社會則不然,他主張的共產,是公司式的共產,不是家庭式的共產。他建國方略之二,結論說:“吾之國際發展實業計劃,擬將一概工業,組成一極大公司,歸諸中國人民公有。”民國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他對廣州商團警察演說道:“民國是公司生意,賺了錢,股東都有份。”又說:“中華民國是一個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都是應該有權力來管理公司事務的。”十三年三月十日,對東路討賊軍演說道:“把國家變成大公司,在這個公司內的人,都可以分紅利。”又說:“中華民國,是四萬萬人的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由此可知孫中山的理想社會,是公司式的組織,絕非家庭式的組織,現在歐美的大公司,即可說是孫中山主義的試驗場所。歐美各公司的組織法,比中國家庭的組織法好得多,這是無待說的,所以我們講共產,應當采歐美公司式,不當采中國家庭式。家庭式的共產製,建築在性善說上,帶得有道德作用和感情作用,公司式的共產製,是建築在經濟原則上,脫離了道德和感情的關係。歐洲人的家庭組織,與中國人不同,他不知中國家庭之弊,故理想中的社會走入了中國家庭式的軌道,孫中山是中國人,深知舊式家庭之弊,所以他的理想社會,采取歐美公司式,真可謂真知灼見。現在崇拜歐化的人,一麵高呼打倒舊家庭,一麵文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家庭式共產製度,未免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