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訊趕來的幾名內侍慌忙答應一聲,上前幾步便要按住蘇央。
蘇央挑眉一笑,似極驚訝的樣子,“蘇央不知這宮中有何規矩,但看此情形,娘娘大約是要教訓一下蘇央了,卻為何又要假手於人?”
她的話讓眾人又驚又怒又是好笑,那名挨了打的宮婢更是滿臉的輕蔑不屑,“娘娘是何許人?一句話便可以要你生要你死,何需自己親自動手?隻有那種野蠻人才會自己動手動腳。”
“哦!”蘇央恍然大悟,指著先前那名頗為機靈的小太監道:“你,就是你,你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奴才名叫小德子。”
“好,小德子,你去給我教訓教訓她,不用多,打一巴掌即可。”眾人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人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放肆!”華貴妃望著那根筆直指向自己的,青蔥也似的芊芊玉指,隻覺得熊熊怒火,無法抑製。她本不是一個能忍耐他人的人,從前蘇妃得寵,她也曾多番挑釁,可始終是熱油澆在冰水上,得不到一絲反應。
後來蘇妃無端身故,她也曾在宮中舉杯歡慶。可未料得皇上居然會有如此安排,將蘇妃的妹妹接進宮中,仍然領了“蘇妃”的名銜。
這是立朝之始,都從未有過的荒唐之事。
今日,她領著幾名妃子前來暢樂宮,便是要親眼瞧一瞧,這蘇氏姐妹到底是何方妖孽?人都死了,還能禍亂宮闈。
“反了!反了!你們都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這個賤婢拖下去,給本宮打!好好地打!還有他!這個狗奴才,給本宮一起打!著實打!”
一聲令下,內官們七手八腳地將小德子按倒在地,蘇央卻一把掙脫了開去,到底她身份不同,內官們也不敢十分用強。
蘇央懶懶地道:“我是妃子,你是貴妃,你命人打我,有沒有錯?”
“你目無尊卑,本宮何錯之有?”
“既然如此,那麼,我身為妃子,她身為宮婢,我問話,她不答,我命人打她,我這叫目無尊卑?我有錯嗎?”
華貴妃既驚且怒。她初見蘇央之時,她正失態地從暢樂宮內狂奔而出,一臉憤怒驚懼,如此沉不住氣,後來又與區區一名婢女理論,方寸盡失,說出來的話更是天真愚昧,可笑至極。
她冷眼旁觀,不免在心裏冷笑。
似這般淺薄女子,最是容易被推上風口浪尖,要想在深宮之中安然處之,談何容易?
她一心想要滅她的威風,卻不料,這個她以為毫無心機的野丫頭,居然如此伶牙俐齒!像一頭張牙舞爪的小豹子!
一時倒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蘇央見華貴妃不語,揚眉一笑道:“我既沒有過錯,你打我便是你錯,為了不讓你犯錯,我才讓小德子打你一掌,那麼你教訓我便名正言順了。我如此為你著想,你怎還不明白?”
那語氣極是輕慢無禮,含著更多訕笑的成分,華貴妃本在氣頭上,這下更是勃然大怒,“啪”的一聲,一記耳光,火辣辣地落在蘇央臉上,“賤婢,你當真以為本宮不敢教訓你?你還仗著你那個死鬼姐姐在此作威作福?她早死了,去陰曹地府做了死鬼了,你那麼想她,你去死啊,你怎麼不去死?”
死鬼……姐姐……
陰曹地府?
終於……終於有人肯告訴她,姐姐……她那個美麗堅強的姐姐去了哪裏……
蘇央怔怔地站著,一隻手本能地撫著熱辣的臉頰,身心都似被抽空了,隻餘一個軀殼,木樁一般釘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去了那麼久,那麼遠……
她追得好辛苦,可當她以為自己終於追上了姐姐的腳步,可以再見到她時,她卻又去了更遠更遠的地方……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一萬重!
蘇央以手蒙麵,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
耳邊忽然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冷冷地道:“誰死了?誰是賤婢?”
滿場頓時靜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聽。
華貴妃悚然一驚,麵色煞白如紙,“臣妾見過皇上。”
有腳步聲極輕、極輕地靠近,“朕在這裏,蘇妃,你有什麼委屈都可以告訴朕,有朕替你做主。”
蘇央充耳不聞。
蘇妃!蘇妃!
華貴妃恨恨地咬住嘴唇,顫聲道:“皇上,她不是蘇妃,你好好看清楚,她不是蘇妃!”
“哦?”那聲音輕輕頓了一頓,“那麼你告訴朕,她是誰?”
“她不過是個賤婢,是個冒充的野丫頭。”
那人忽然笑了,回過身道:“愛卿,蘇妃是你四年前迢迢千裏一路護送進京的,你來看一看,她可是朕的蘇妃?”
“是!皇上!”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飄入耳膜。
蘇央霍地抬起頭來,直瞪著他!
卸去一身戎裝的聶行歌,輕裘綬帶,風采翩然。一蹙眉一抬首無不從容優雅,像一首輕吟漫唱的歌,又或是那映在夏日荷塘裏的一縷浮雲,一陣微風,一絲花香,明明他就在那裏,卻無可觸摸,看起來那般遙遠。
蘇央瞪著他,本來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眾人驚訝地發現,蹲低了身子埋臉於膝上的蘇妃竟然沒有哭。她眼睛裏一滴水痕都沒有,但眼神卻比流淚更悲傷,更絕望。
聶行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是的,皇上,她就是蘇妃娘娘。”
然後,蘇央笑了。
一直固執地不肯落下的淚水終於簌簌而落。
她站起來,眼眸明亮,笑中帶淚,無端讓人想起月下奔湧千裏不回的大江。
她說:“我終於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連我都不願意青娥陪我涉險,寧願與她永遠分離也要把她留在蘇黎,姐姐又怎麼可能因為思念我,而派人將我接入這間華麗的牢籠?除非是她不在了……除非是她再也沒有力量保護她的家人了……我早應該明白……對,早應該明白……”她一麵笑,一麵朝聶行歌襝衽施禮,爾後,也不顧那道明黃色的身影,不管華貴妃憤恨的眼神,眾人驚異的目光……顧自步上台階,進了暢樂宮,一路蓮步姍姍,逶迤而去。
如一陣漫不經心掠過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