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曾共君王帶笑看(1 / 3)

第三章 曾共君王帶笑看

“春梅?”聶行歌再一次踏進皇宮,已然是半年之後。

這半年多來,他一直在軍營之中,不是與將士們摔跤戲樂,便是與三五好友郊外踏青。天下承平之日,他這個大將軍便是天底下最大的閑人,平日裏連上朝亦是不用去的。

這一次,若非皇上因蘇央一事龍顏大悅,連番派人送來許多賞賜,他也不會為了謝恩而踏入宮門。

宮女春梅聽得叫喚,慌忙頓住腳步,一回頭見到聶行歌,又驚又喜。

“大將軍,您來得太好了,快點救救容妃娘娘吧。”

正是深春時節,和風送暖,百花競豔,春梅身上卻還捂著厚厚的棉襖,手裏更是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領狐皮大氅。

聶行歌不由得失笑,“你們主仆兩人又在玩什麼?”

春梅撇了撇嘴,“這一次可不是主子在給您打啞謎,娘娘那個身子骨,您打小也是知道的,一點風寒受不得,可冰園裏的那一位主子,偏興致極好,日日在園中設宴,邀了各位娘娘過園賞景,奴婢是擔心,再這麼折騰下去,容妃娘娘的身子怕會禁受不住。”

“冰園?”他雖從未聽說過這麼一處園子,但,既然隻是在宮裏賞賞景,采容的身子又何至於禁受不住?春梅這小丫頭也忒誇張了。

聶行歌正自搖頭,抬眼忽見宮門處幾位下了朝的老臣聚在一塊,不知在談論些什麼,一轉眼瞧見自己,便有人領頭打這邊走了過來,他立刻抱拳行禮,迎了上去。

“幾位大人何以行色匆匆?”

“少將軍,你這是……要進宮麵聖?”幾位國之重臣臉上都是一派憂戚之色,讓聶行歌頓感愕然。

“是!行歌正是要進宮謝恩。”

“那太好了!我等已然求見多日,皇上始終不肯召見,將軍世代乃朝中股肱之臣,最得皇上倚重,我等有個不情之請,望少將軍以江山社稷為重,就蘇妃之事向皇上多多進言。”幾位大臣俱是忠正耿直之輩,說話也不拐彎抹角,一開口便直抒來意,並朝他深深一揖。

蘇妃?

猛然聽到這兩個字,聶行歌心頭卻是驚跳了一下。

這半年多來,他刻意回避與她有關的一切,不去聽種種關於她的附會傳言,不去想她那雙如秋水般憂怨哀傷的眼眸,更不能思及她一個人失去自我失去姓名,依附著他人的身份,在重重深宮之中何以自處……

“少將軍,你人不在京城,可能有所不知。並非我等一意為難一名弱女子,而是那蘇姓妖女實乃蘇妲己之轉世。紅顏禍水,不可不防啊。”尚書大人撚須長歎。

“這……天下間蘇姓女子何其之多?”不可能人人都是蘇妲己。

“少將軍此言差矣,”徐丞相一反沉穩練達之態,顯得有些抑製不住的激動,“她不止是與名聞天下的禍國紅顏蘇妲己同宗,便是行為舉止也與她一般無二。”

“對呀,”這一次,是早就在一旁沉不住氣的春梅插口道,“蘇妃娘娘仗著皇上寵愛,連太後也不放在眼裏,早晚從不見去請安,每每皇上設宴,她便目中無人地逾越貴妃,占據皇後的位子,儼然以皇後自居。”

“何止何止?便是君臣殿前奏對之時,她也能公然在殿上大發厥詞,置君臣之儀於不顧。”一名老臣痛心疾首地道。

蘇……央……

她的名字是叫蘇央對吧?那麼善良憂鬱的眼神,那麼堅強倔傲的性子,她……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像這些義憤填膺的大臣們口中所說的,是一個禍國妖妃?

“這些也還罷了,最令人不可忍受的是,她奢華無度,說受不了我們射月國的天氣,皇上便命人大肆修繕暢樂宮,興建冰園,每日派人快馬自天漠山運送大量冰磚進京,現在時令已進入夏季,冰磚保存不易,沿途累死馬匹無數,如此興師動眾,勞民傷財,長此以往,我朝恐會喪在此女手中。”徐丞相須發皆顫,激憤難平。

“哎呀,”提起冰園,春梅大叫一聲,“少將軍,各位大人,奴婢先行告退了,容妃娘娘還等著奴婢送大氅過去呢。”

“你看你看,”徐丞相一甩衣袖,慨然長歎,“就是這樣弄得宮內整日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聶行歌心頭思緒紛亂。

一時覺得她的美麗確實不祥,的確是禍國的根源,一時又覺得,無論怎樣也無法把她娟秀姣好的容顏想象成奢靡縱狂的模樣。

抬眼間見春梅雖去得遠了,卻仍頻頻回首張望,樣子極是焦慮,才猛然想起采容荏弱的身子,如何經受得住冰園的嚴寒?忙匆匆別過一眾老臣,隨著春梅行往傳說中的冰園。

所謂冰園,是名副其實的冰雪之園。

放眼所及,白茫茫一片,不見紅花綠樹,不見微草斜陽。

整座宮殿冰冷華麗,以白玉為階,雲石做瓦,水晶為柱,珍珠砌雪。殿外置亭閣假山,亦有筆直的樹幹,但皆為晶鹽所造,通體透明。

好一個冰雕玉砌的世界!

而其中最是匠心獨運之處,便是整座宮殿實為中空,下麵乃是一個巨大的冰窖,每日從天漠山上取下來的堅冰源源不絕地運入此窖之中,使得整座庭園在盛夏之際亦能冰寒如冬。

若是在別處,他見到這樣一座庭園,定然會大加讚賞。

然而此時此刻,身行此處,他隻覺異常嚴寒,心中不免苦澀。難道,他做錯了嗎?

人還未進殿,早有人大聲通報進去——

“聶將軍求見蘇妃娘娘!”

“聶將軍求見蘇妃娘娘!”

聲音如浪,一波又一波地送了進去。在這寂靜冷肅之地,聽來格外叫人心驚。

宮中本有規矩,外臣不得進入內宮,但聶氏一族自皇朝成立之初,便負有守護皇族的使命,與皇室交誼自非一般,是以並不受此約束。

蘇央原本靜靜地坐在案前,案下有絲竹歌舞之聲,案旁有盛裝打扮的眾美相陪。自第一日進宮,她與華貴妃有所衝撞,而皇上嚴懲華貴妃之後,這宮裏便無人再敢對她頤指氣使。

她要什麼便有什麼,比如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要何人相陪,那人便誠惶誠恐受寵若驚,比如此刻陪坐案旁的眾位妃子。

這些妃子,她其實一個也叫不出名字。

但那有什麼關係?她要的,不過是這濟濟一堂、喜樂融融的假象罷了。

聶行歌不是說過,宮中知己難求麼?可是你看,現在何人敢不承認是她蘇央的知己?她要什麼,是求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