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起飛後降落(3 / 3)

“永遠不要忘記聽自己的心聲。”江雪說完便站起身下了車,以平常的步履平靜地走著。

房屋和兩旁的啤酒椰子還有黃葉榕緩緩向後退去,遠處起來越遠。天翔的眼角居然滾下一滴淚。

(十二)

Nacho和哲楓在公司的錄音棚裏。

他們底下的竹搖椅靠近落地窗,居高臨下,可以看到一整個流光溢影的城市。

Nacho敲響了哲楓手中握著的酒杯。

“哲楓,恭喜你,等了這麼久,終於把你的個人音樂會給盼來了,明天就等你好好表現了,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栽培呀,來,幹杯,先預祝你成功。”

哲楓本來就喝多了幾杯,現在似乎有點醉意了。他平時可是不會輕易醉的。

“好,幹杯,你知道嗎,上次我當了逃兵,因為紫騏的支持,我告訴自己沒問題的,可以的,可是,我現在什麼力量也沒有了。”

“你可不要跟我開玩笑,這一次跟上次不一樣,我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連票都全賣出去了,你現在跟我說不行?”

“不是,不是,你先別急,”哲楓用有點失控而悠悠晃晃的手拍了拍Nacho的肩膀,“我不會再當逃兵了,因為現在,我全世界都不怕,隻怕失去紫騏,可是,現在我就在看著她慢慢走遠,她明明就在下麵這些一閃一閃的霓虹燈裏,我明明可以感受到她就在下麵,可是我找不到她了,我真的真的好想她,真的,你信我嗎?啊?”哲楓揪住Nacho的圍巾,話到痛處,淚水也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Nacho的嘴也慢慢扁了,看到哲楓那個痛苦的樣子,實在是於心不忍。

“你不要這樣子,你這種狀態怎麼拉琴呀。”

Nacho把哲楓的手掰開,他一下子就栽到竹椅旁,不省人事,嘴裏還在念叨著“紫騏,紫騏……”

“看來你這次真是玩大了,還玩出火了。”Nacho無奈地搖搖頭。

(十三)

濃濃的咖啡香刺激著哲楓的大腦和嗅覺,把他從睡夢中喚醒。還睡眼惺忪的他迷迷糊糊半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恩珠淋浴在早晨陽光中的微笑,天使般溫暖。

“懶蟲,你終於醒了?趕緊起床咯,今天可是個大日子呀。”

“哎呀,”哲楓撐著醉意還沒完全褪去的腦袋,隻覺得暈頭轉向,“頭好昏。”

“明知道今天重要,昨晚還敢拚命喝酒,讓伯母知道一定又要訓你了,來,我給你衝了咖啡,喝了就精神了。”恩珠攙扶著他起身。

忙亂的洗漱過後,恩珠幫哲楓挑選好一件淺藍的襯衫,幫他細心打上一條灰白條相間的領帶,“今天看不到你的音樂會一定會是個莫大的遺憾。”

哲楓近望著恩珠自然的素顏,“下午你會來吧?”

“啊?”

“下午我的音樂會,你應該會賞臉參加的吧?”他的嘴角溫柔地揚起。

“哦,嗯。”恩珠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敷衍一下,她知道自己不會去的,那時候她說不定已經在某架飛往韓國的航班上了。

“哲楓,”恩珠眼眸裏有什麼在翻滾著,“真替你開心,你終於能開一個屬於自己的音樂會了,台下會有滿滿的聽眾來傾聽你的琴聲。”

“嗯,”哲楓突然握起恩珠的手,“謝謝你呀恩珠,謝謝你在我最落魄的時候不離不棄,謝謝你帶我到音樂世界裏,謝謝你造就了今天這個全新的我。”

恩珠忙抽回手,轉過臉去,不想讓哲楓發覺她的悲傷和不舍,“別這麼說,顯得那麼客氣,像外人似的,我一直都當你是親人,你應該知道的。”

“我也是,我也一直當你是親人。”

“哲楓少爺,Nacho到了,他正在樓下等你,趕緊準備一下跟他走吧。”信姨敲敲門,清了清嗓子,以告誡他的言辭已經“出軌”。

“哦,知道了。”他抓起牆邊的小提琴,“恩珠,那我先走了,下午再聯係你。”

恩珠突然想起什麼,追到門邊,“哲楓,調查報告泄露的事……紫騏已經知道是我做的,希望你趕緊追回她吧。”

哲楓愣了愣,回過神來,“好,我一定會的。”

恩珠看著哲楓遠去的背影,想到這一別便可能是一輩子,便心痛到潸然淚下,靠著門慟哭不已。

(十四)

天翔不知道去哪借來了一輛看上去很炫的機車,車把上帶著黑色的流蘇。他說想帶紫騏去一個地方。在啟動機車的那一刻,天翔就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他很愛很愛紫騏,所以要把她帶到幸福的下一站,即使那一站裏沒有他自己。

紫騏脫了頭盔,茫然地站在宏偉奢華的演奏廳前麵。旁邊立了個大廣告牌,是哲楓的音樂會宣傳。聽眾絡繹不絕地經過高高的台階,在那樣的運動當中,紫騏恍如靜止。她回過頭迷茫地看著天翔,想聽他解釋點什麼。

“進去吧,我走了。”他隻是這樣說。

“哥,”紫騏的拇指在背包肩帶下來回摩擦著,“你去哪?不進去嗎?”

天翔輕輕拍拍紫騏的頭,親昵地說,“你長大了,該去找那個真正能照顧你保護你一輩子的人,我不再是你的王子了,不過我還是騎士,還會在一旁守護著你,永遠都在。”

“哥。”紫騏慢慢走進天翔的懷中,那個最最溫暖的地方,“其實……我知道你的心情,一直都知道,哲楓跑到你家把你打傷的那晚,其實我一直都在樓梯口裏聽著你們的對話,因為沒辦法麵對你那份感情,我選擇假裝不知道,選擇逃開,對不起呀。”

紫騏的突然坦白出乎天翔的意料,他原本以為,送紫騏來到哲楓身邊的這個旅程將會為他這段錯愛畫下遺憾而完滿的句點。但,他真的沒想過要讓紫騏也陷進這種為難中。

“原來你一直知道呀,我能說什麼,該說什麼呢,”天翔揉揉額頭,往拳頭裏呼進一口氣,“反正都已經過去了,我保證我會盡快收拾好心情,我還要回來當你的騎士呢,不能落跑。”

“那江雪呢?”

天翔長時間的沉默已經解讀了他有多矛盾,多難以抉擇取舍。“進去吧,票拿好了。”他隻是把票塞進紫騏的手心,不想給出任何關於江雪的確切的答案,他已經傷不起愛不起這個女生了。

(十五)

演奏廳的後台,哲楓撥了N次恩珠的手機,可都顯示為關機狀態。他預感到有些不對勁,可又不能確定那是什麼。那種亂糟糟的感覺煩擾著他的準備心理,讓他坐立不安。他走到舞台側邊,悄悄觀察著台下聽眾的情況。

忽然之間,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從混亂的情緒中清醒過來,“哲楓,剛剛外麵有人送來這個,說要在上場之前給你的。”

哲楓翻開印著各國郵票的小小的鐵盒子,看到裏麵躺著的十字架項鏈,“恩珠?”他的不安之感越加深沉。恩珠媽媽臨終前給她的信物,她一直視如生命,現在她卻獨自把她的‘生命’送到哲楓手中了。

“哲楓,趕緊的,你應該上場了。”Nacho甩了甩他的招牌紅圍巾,尖聲細氣喊著。哲楓立馬手忙腳亂戴好項鏈,把它放到襯衫裏麵,摸著它時,他能感受到它與自己的心跳一起怦怦跳動的節奏。

哲楓獨自站在台上麵對著滿場的聽眾。掃視全場,他的目光驚訝地定在左邊處於黑暗與光明界線上的紫騏身上。他定定神,把小提琴架到肩膀上,剛拉了一個音符便戛然而止了。Nacho和後台人員也都亂了陣腳。哲楓把小提琴放下,握在手中。

“今天要演奏的音樂本來都已經排練好了,現在我想臨時改變,我想為一個人演奏一首曲子,她是這首曲子的第一位聽眾,這次演奏,音符一樣,但意義不一樣,這首曲子叫彩虹戀人,靈感來自她那些美麗的有關彩虹的傳說,”哲楓遊離的眼神回到紫騏身上,“很抱歉,我拉得了音符,卻堅持不了對你的相信。”全場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跟隨著哲楓,在紫騏周圍的位置上尋找著疑似這位幸福“真命天女”的“嫌疑人”,連後台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忙碌的腳步。

紫騏攥緊手中還發亮的手機,似乎被某些東西嚇懵了,魂魄出竅地立在那兒。一滴飽滿而沉重的淚滑過她的眼瞼,她轉過身,木然地往外走,好像對哲楓剛剛的真情告白全然沒感覺,連回應也吝嗇。

“夏紫騏,”哲楓抓過麥克風,聲音震動了全場,“你給我站住。”

紫騏停住幾秒的時間,卻連身都沒轉過去就抬腿跑掉了。哲楓不顧眾人,丟下舞台跟著紫騏跑了出去。

某個角落裏,江淑惠釋然地放鬆了肩頭。

“夏紫騏,你跑吧,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會跟著。”哲楓跟在背後衝紫騏喊道。

紫騏的心猶豫了,她終於還是停下來,不想再當逃兵。“你還有什麼沒說的,現在通通說清楚吧。”紫騏無情的眼神讓哲楓心如刀割。

“為什麼要這樣?你明明知道了那一份資料是恩珠拿的,為什麼還要像對待罪人一樣對我,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誤會,不能一直相信你是我太笨,可是難道就因為這樣就一次機會都不給了嗎,難道要我跪下叩頭認錯你才肯原諒才肯回頭嗎?別人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為了挽回,我都無所謂。”哲楓身子一滑,做出要下跪的趨勢。

紫騏惱怒而心痛地狠狠推了他一把,及時把他下跪的念頭打破了,她像發了瘋似的哭喊著,“金哲楓,你有沒有出息呀?這種事是你該做的嗎?是男人就給我回去繼續拉琴,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一筆勾銷沒事了嗎?告訴你,不可能,我們之間完了,完了懂嗎?”她激動得連氣都順不了。

哲楓簡直完全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住了,一時間不知所措,連手也不聽使喚,胡亂在身上遊走著。他突然觸到了什麼,顫抖著從口袋裏摸出那道彩虹符。

紫騏淚如雨下,慌忙別過臉,怕讓哲楓看到她被動搖的樣子。

“你的。”哲楓一手遞過去。

“我不稀罕。”紫騏看都不看就奪過來直接往石欄外的大馬路上扔出去,絕情地往旁側的通道跑掉了。演奏廳的前門台階有三十幾級高,彩虹符就這樣輕飄飄地順著空氣旋轉著,落到一輛剛好駛過的垃圾車上,消失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裏。

哲楓第一時間拔起腿就三級三級台階往下蹦,緊追著垃圾車,一直追到筋疲力盡。

紫騏以為跑得夠遠就能擺脫掉哲楓,其實她越跑心裏就越痛。她已經盡快地趕回到江家,噔噔噔地破門而入,卻還是麵對著一個空蕩蕩的房間。恩珠不見了,她的行李也不見了。紫騏第一時間打開抽屜,心想著那裏麵也許會有她想要的答案,但留給她的還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她失意地癱坐在床沿上,左手無意中從床頭櫃後麵撞掉了什麼,一本旅遊雜誌,一本被鮮血染過的旅遊雜誌。就在講述著山國奧地利的那一頁裏,鮮血模糊了那張唯美的照片。紫騏甚至還能想像出它原來的畫麵,依山而建的房屋,門口隱藏在爬山虎類的綠色植物下,兩盞昏暗浪漫而華美的燈在夜裏微微放著光。紫騏還能隱約看見恩珠當時靠在枕邊閱讀著雜誌,午後的日光明晃晃地照亮她的側臉。紫騏終於肯定了剛剛手機那邊的聲音並不是做夢,並不假,他明明白白告訴自己,那晚的DNA檢測顯示,血液來自一位白血病患者。如果昨天恩珠聲淚俱下地承認錯誤是真的,如果那天自己在廚房裏見到的那些以及這些已經凝固了的鮮血是真的,那麼,恩珠患了白血病。

紫騏放低雜誌,右手掩口,呼吸急促,她始終不願意接受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恩珠的病情看似已經失去控製了。

紫騏如何能忽略掉那個掙紮在死亡邊緣,心裏隻裝著哲楓的恩珠,如何能忽略掉她那句“我不想失去哲楓”,卻心安理得地牽起哲楓的手,去追尋他們的圓滿結局?她做不到。

信姨推開半掩的房門,對紫騏失魂落魄的狀態深感迷惑,“紫騏,原來是你呀,我還以為是恩珠忘了什麼急忙趕回來取呢。”

“信姨,阿姨送恩珠去機場了嗎?什麼時候?”

“沒有啊,恩珠說不用送,她想一個人拖著行李箱走走,累了直接打車去機場,反正還有一個多小時,不趕時間,呐,她才離開沒多久。”

“她剛走?”紫騏稍稍猶豫,風似的嗖的一下跑得無跡可循。

在兩條街遠的十字路口,紫騏從疾駛而過的車輛中辨出了對街恩珠孤獨的身影。她低著頭自顧自地走著,偶爾飛過來一輛快速的自行車,差點把她給撞倒。

“恩珠,恩珠。”紫騏隔著一條馬路,向恩珠招手高喊。

恩珠走到交通燈下,燈剛好由紅轉綠。車停下塞了整條馬路,車聲漸漸變小,她終於聽見了紫騏的呼喚。兩人隔著馬路靜止著對望著,行人卻匆匆擦肩而過。行道樹的一片落葉晃悠悠地落在恩珠的皮箱上。

就在哲楓房間的桌麵上,那份帶著淚痕的信,還在靜靜地等待著他的“打擾”。

先說一句,不要找我了,你也找不到的。這一次,我去的地方可能很遙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會停留在哪一點上。想說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因為我,你傷害了紫騏,也傷害了自己。還有一件事一直沒勇氣向你坦白,其實江雪的那一條項鏈並不是紫騏藏起來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那樣,可是,真的不是她,其實你也應該知道,因為我感覺得到你對她的相信。哲楓,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上蒼,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一個人的,直到你的出現,給了我全世界。以後,我會一個人走,好好地走,不用你來背。

祝福你和紫騏。

(十六)

天翔一直候在醫院病房的走道外麵,直到確定藍在東走出病房並離開了醫院,他才偷偷閃進去探望住院的李宜萍。就算藍在東虧欠他再多,他還是放心不下這個媽媽,總有那麼一種親如血緣的感情一直維係著李宜萍和他的母子關係。畢竟她是善良的,慈愛的,連小螞蟻也舍不得傷害的好媽媽。

李宜萍正靠在床邊,專注地望著外麵高大的椰子樹,它被風吹得沙沙響,隨意擺動。

“媽。”天翔的突然降臨讓李宜萍喜出望外。

“天翔?你終於來了,快,讓媽看看你。”李宜萍緊緊牽著天翔的手,溫情脈脈地打量著他,“在外麵受苦了吧,沒人照顧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天翔坐在她旁邊,細細觀察著她臉上的每一樣變化,頭發失去了光澤,臉上的皮膚鬆弛而蒼白,“媽,對不起呀,你生病了我不能陪在你身邊,對我失望了吧?”

“傻孩子,做母親的永遠都不會對自己的孩子失望,隻是想到你這些日子承受的心理負擔,真是不忍心,我可以照顧你的起居,卻沒辦法讓你不受傷害,我當媽當得太失敗了。”

“別這樣說,媽,你是最稱職的母親,你看,就算你是慈母,我也沒被寵壞呀,你很成功,真的。”天翔把她滑落的被子扯高。

“對了,把門邊的袋子拿給我。”

天翔打開袋子,看到裏麵裝著自己那天在藍家憤激地丟下的貼身物件,有手表、領帶、錢包、車和房子鑰匙等等,他拋下的不是這些,而是藍家對他的恩情,“這……”

“天翔,讓過去的事過去吧,藍氏集團沒了你這根支柱是撐不下去的,你爸爸已經老了,對於公司,他已經有心無力了,藍氏的未來就掌握在你手裏,就算你不看在我們的分上,好歹也為你親生父親著想,這些本來就是屬於他的,你忍心看著藍氏就這樣垮掉嗎?別忘了,你也是姓藍的。”

天翔接過袋子,跟李宜萍一同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