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瓦解
(一)
已是夜深,靜得像飛越宇宙之外。那幾聲門鈴,顯得格外清晰。
天翔剛剛入睡,意識還沒清醒到足夠去猜想門外的人是誰,為什麼深夜造訪,他便糊裏糊塗地開了門。那相當突然的一拳,把他徹徹底底地打醒了。接著哲楓那張憤憤不平的臉漸漸輪廓分明,還有他強有力的指節緊緊攥住了天翔的衣領。天翔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隻是嘴角的痛開始起作用,他本能地把哲楓推開了,“你發什麼神經?”
“藍天翔,你這個無恥小人,算我信錯了你。”
天翔稍稍愣了片刻,他內疚的沉默不語大概顯露出他明白了哲楓的來意,“你是為江雪來的吧?”
“有一半是,另一半是為我自己來的,為你跟紫騏的事。”
“我跟紫騏?我知道,你喜歡紫騏,所以呢?”
“所以呢,你這算是怎樣,紫騏是你妹妹,你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一邊偷偷瞞著所有人和她一起回彩虹村,一邊卻向全世界宣告你會好好珍惜我姐,現在還讓她搞成這樣,我真是看不起你。”
“江雪怎麼樣了?”
“我姐的事用不著你管,我再也不會讓你靠近她半步。”
“我知道她一定誤會了什麼,所以一整晚都關機,我會跟她解釋。”
“我想不必了。”
“還有我跟紫騏真的沒什麼,她是我妹妹,我不會對她怎麼樣。”
“真的嗎?那我上次看到的情況算是怎麼一回事,你在彩虹村裏那麼深情地吻她的額頭,大家都是男人,我以為我真的會相信你那樣的舉動真的沒什麼嗎,你們背著所有人亂搞,真是可恥呀。”
話還沒說完,哲楓就吃了天翔狠狠的一拳,“我不準你汙辱紫騏,嘴巴給我放幹淨點,信任不起她就別愛她。”
哲楓這下子可是火冒三丈,認為天翔不僅僅傷害了江雪,搶走自己最心愛的女孩,還看似這麼正義,把自己保護紫騏的權利也全然奪走了。他幾拳還擊,直到撲過去和天翔扭打起來,直到打鬥到地上,在地板上滾動。
在打鬥中,天翔也情緒爆發,大聲嗬斥,“為什麼你可以而我不可以,我愛紫騏有錯嗎?我愛她有錯嗎?”
這時哲楓已經占了上風,把天翔按倒在胯下,他正揮起拳頭向天翔又是一拳,可忙亂中他的腳卻絆到一旁的鐵掛衣架,衣架眼看要整個往他後腦勺重重擊下。天翔第一反應就是讓哲楓免於受難,他竭盡全力把哲楓推開了。而即使為了自救而用雙臂交叉去擋鐵架,重力作用使鐵架本來還算圓滑的衣勾變得無比稅利,把天翔的額頭劃開了一小道口,血無情地溢了出來。
天翔的叫喚聲終於還是把樓上安睡的紫騏給引了下來。紫騏被眼前這血淋淋的一幕給嚇壞了。她衝過去抬起天翔的頭部,扯下毛巾按住他的傷口,然後給了哲楓一個他永遠也無法從記憶中抹去的那個充滿敵意的眼神。
“滾,給我滾。”紫騏絕望到再也不想給多一個字。
哲楓還能說什麼呢,問她為何半夜三更出現在這裏,問她為何做錯了事還這麼理直氣壯?在天翔救了自己後,他的氣焰低到幾乎熄滅掉,他又能說什麼呢,唯有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
(二)
恩珠睡得不深,雖然房間裏黑黑的,剛翻過身來,她就警覺到自己的床邊似乎站了個人,不禁打了個寒戰。她以為是自己眼花,就下意識地揉揉眼睛,終於看清楚了人形。“哲楓?”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哲楓一動不動,怪嚇人的。
恩珠騰起身子,挪開位置,招呼哲楓坐過來,“怎麼了,這麼晚了還不睡嗎?”
“睡不著,突然想起在韓國的日子了,那時候雖然整天無所事事混日子,但感覺很簡單很自在,一有心事睡不著,我就半夜裏爬起來騎著自行車繞很多路,一直騎到你家,坐在你床邊,這樣坐到天亮,你有時會醒過來,有時睡到很沉不知道,我就看著你一直坐到天亮,坐到睡著。”
“我的街頭王子,有心事了?因為……紫騏嗎?”
“恩珠,原來人的心真的捉摸不了,她怎麼會一下子變成這樣,不隻背叛我,現在還惡劣到拿我姐的幸福來當犧牲品,心懷叵測地把藍伯母送我姐的項鏈藏到房間的桌底下,我真的快被她逼瘋了,可是,我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哲楓一拳砸到被單上。
項鏈?桌底下?好熟悉的字眼,就發生在今天。恩珠當然不會糊塗到忘記自己今天在靴子裏發現的那個粉色袋子裏麵精致的項鏈,因為紫騏上午才把一大堆東西放在靴子上方的桌子上,她理所當然認為那是紫騏的東西,因為當時屋裏沒人,她就把項鏈放回到紫騏房間靠近那道門的桌麵上了。而現在,這件事卻成了使紫騏蒙受不白之冤卻隻有恩珠一人知道的真相。她猶豫著,苦苦掙紮著。真的要為自己的情敵說話嗎?說出來後會怎麼樣呢,哲楓和紫騏想必是喜劇大結局,而自己這個悲劇呢?不是有句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要換成以前的恩珠,她一定光明磊落地把真相公布於眾,可現在,她已經沒有資本沒有時間再去拿最後的幸福來換人格了。
恩珠柔情地摟住哲楓的脖子,把臉貼到他背後,靜靜聽著他黑夜中怦怦的心跳,“不要這樣,我會心疼的,已經變了的你和我都改變不了,其實還有一些人從來沒變過,隻是你暫時還看不到而已。”
哲楓卻傻傻地被恩珠溫暖著,被紫騏傷害著。
(三)
還是大氣派的藍家,還是那張長長寬寬的餐桌。這次卻齊刷刷地坐滿了人。在座的大概都是藍家有頭有臉的親戚或世交。一個個不苟言笑的樣子,把氣氛弄得很僵,很不自在。
當中某一兩個時不時望望手中名貴的表,又看了看藍在東有點不好意思的臉。這傳說中的藍家媳婦還真是夠大牌的。看來這次江雪人還沒嫁入藍家的門就已經在眾人心中留下個不好的第一印象,不得不吃“先入為主”的虧。
全場時不時發出“啐啐”聲,細小的議論聲裏夾雜著怎樣的話語,除了交談者,誰也不聽不清,可大家都心照不宣。
“怎麼搞的,人都到齊了,就差江雪,她怎麼還沒出現?”藍在東把心緒不寧的天翔帶到角落裏,細聲質問。
“不清楚,她手機打不通,我已經叫人去江家接她了,一會就到。”
“你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半夜上廁所還能滑倒,把額頭也給磕破了。”
天翔摸摸頭上十字形的創可貼,隻好苦笑著。
“這當著眾人的麵公然地遲到可不像江雪一貫的作風呀,該不會出了什麼事了吧?”
“我沒事。”藍在東話音未落,江雪淩空出現。天翔自知昨晚的事理虧,欠了江雪的,隻好低頭不語。
“伯父,真是不好意思,今天這樣重要的場麵也遲到了,一會我會給各位賠罪。”江雪笑容依舊,還是那麼大方得體,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可就是讓人不安。
藍在東一如既往的家常扯完後,又是一頓互相吹捧的熱潮。
江雪在熟練地背誦出自己的“簡曆”後,在座位上陷入了沉思。片刻,她猛地矗立起來,正好把身後保姆剛端出來的一份牛排給撞倒在地。現場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江雪毫不緊張,反而露出釋脫的神色。她右手拿起一把餐刀,在桌布上劃著,手鬆掉了,餐刀落地有聲。
“今天在這裏真開心,能看到商場上這麼多大有建樹的大人物,真榮幸呀,我這種小輩出現在這裏真是有點不知所措。”
“江雪。”
藍在東察覺到不妥,叫住了她,不想讓她再往下說。而天翔,雙眼直直盯著眼前色澤誘人的牛排,似乎對已經發生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早已心中有數。
“藍伯父,今天謝謝你邀請我來,不過,我想你們自己人的聚會,我這個外人就沒有必要來參一腳吧,我和天翔隻是普通朋友,出席這種場麵未免有點過界了,還有,伯母,謝謝你的好意,我想這份禮物太貴重,我恐怕受不起,”她把首飾盒放到桌麵上,“我看我這個掃興的人還是先走吧,你們自便。”
眾人麵麵相覷,有點摸不著腦袋。這明明就說好了是一個介紹天翔未婚妻的宴會,怎麼現在會弄得一團糟,未婚妻居然讓人大跌眼鏡地成了普通朋友。
天翔跟著追了出去,拉住江雪的肩膀,想要努力挽留住她。
“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這一個笑話現在就讓它徹底結束掉吧,要不然你還想繼續下去?”
“笑話?”
“對,笑話,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要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呢?你什麼意思?心裏裝著的人和手中牽著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真是難為你了,到底我算什麼,墊底的,替補的?還是隻是幫你掩飾你那見不得人的不倫戀的借口?你演得真太像了,連我都像傻瓜一樣被蒙在鼓裏。”
天翔拉起江雪的手,擺到她眼前,“你看看,這隻手,你真的感覺到我牽著它時是麻木的嗎,真的一點也感應不到嗎,還是說,直到現在,你還是對一切不確定,包括你自己?”
江雪眨了眨眼,淚水翻滾,“對,我是不確定,不敢去相信,因為直到現在,你的心都是那麼擁擠,我根本不敢離開片刻,像是一走開,就再也沒有我的位置了,連原來苦苦堅守的那麼一丁點地方也失守,我的不安,你又看得到嗎?那三個字,不是你覺得沒必要說,而是你想說的對象從來就不是我。很難嗎?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藍天翔,我愛你,然後呢,我想你永遠都不會懂的,如果不懂,問問你的心,”江雪把天翔的手推到他胸口上,“問問它,到底我的位置有多少,問問它,到底住在你心裏的人是誰,真的是我嗎?”淚珠滾落。
天翔也沉默了,安靜了。其實江雪並不是真的非得要他的真心話,她隻是想要出自他口中的某個答案,真的也好,謊言也好。可是,他還是不會說謊,真的不懂得任何騙術,真的傷害了她。
江雪握著天翔的那隻手緩慢放低,她表情也木了,轉身離去,連滿臉的淚水也無暇去抹掉。天翔疲憊不堪地往後退了一步,靠在花圃上,似乎再也支架不住身體的沉重。
兩個人,就算不是反向離開,一人離去,一人靜止,距離也無法估算。
(四)
其實今天如此糟糕的情況早就存在於天翔的預想當中,如果說他在決定要采取向江雪告白的行動前還有猶豫,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不想失去江雪這個誌趣相投的紅顏知己。一旦跨進愛情這個圈子裏,原諒和釋懷都顯得更為困難。不過,江雪的話是正確的,在他連自己的心都無法確定時,他又有什麼資格來乞求原諒,在沒有答案前,他再怎麼辯解,最終還是會落到百口莫辯啞口無言無話可說的地步。所以,沉默冷靜會是他們現在最好的距離。
而還在為此煩惱之際,天翔的憂愁又添了一筆。這一筆來自紫騏的不告而別,來自她僅僅留給他的幾個字。
她寫著:哥,我想我們都需要靜下來,別找我吧,照顧好自己。
天翔暫時也找不到理由去打擾紫騏了,現在,最好誰也別去拆穿這一切。他很明白。可是,紫騏並不是傻瓜……
(五)
江雪跑了這麼遠這麼累,終於還是繞回到原點。她曾經那麼傷,傷到沒有勇氣再去開始,她以為天翔可以帶她走出陰影,想不到,她卻被帶進了另一個更暗更冷的死角。在這個暗無天日的角落裏,她唯有沉溺於酒精的麻痹中,這樣才能不去想不去追傷。
“聽說今天一大早,清潔阿姨就發現總經理在辦公室裏醉到不省人事。”
“不會吧,這可不是她會做的事。”
“我看商場如魚得水的,一定是情場失意了。”
……
江雪蹲在廁所裏,頭發蓬鬆,目光呆滯,似乎醉意還沒盡散。她抽噎著,想吐又吐不出來,這種滋味最不好受。外麵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了,她微微抬起眼,看到廁所潔白的牆上用黑色筆寫著一行字‘愛是人類史上最慘烈的酷刑’。江雪怔了怔,顫抖著站了起來。
原來在愛中受傷的人真的不止她一個。她終於明白自己以往那麼冷血地嘲笑別人‘愚昧’的愛情的行為有多愚昧。愛情真的不是個好玩的東西,愛情真的不好笑,愛情真的傻得有點可憐……
江雪理了理頭發,整整衣領,打開了門,重見到從窗外射進來的耀眼的日光。她尋思著自己才不要當那些為愛自殘,包括生理和心理自殘的人中的一分子,她從來就不屑於成為普通人。可是,真的可以想想就痊愈嗎?答案隻有她的心才真的知道。
無論如何,她決定振作,決定再次讓心冷卻,畢竟這是無計可施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隻有冷血的人才能不被傷。
(六)
天翔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出去散心,回來時習慣性地打開門外的郵箱,空了好長時間的郵箱裏麵這一次竟然躺著一個沒有地址的信封。天翔撕開信封,一串鑰匙掉落到地麵上,揚起一縷微塵。他凝視著那曾被當作承諾送給江雪的家門鑰匙,那江雪曾答應過會好好保護的鑰匙,明白他和江雪的愛情甚至友情這一次真的難以挽回了。
可是,他連努力甚至都沒嚐試過,又怎能就這樣放棄掉呢,於心深處,他是真心想要珍惜江雪,不過,原本以為母親那方麵更是讓他不得不繼續奮鬥,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一晚去負荊請罪時,她母親卻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不要擔心自己的病情,感情的事從來就不能勉強,自己的病情惡化是偶然,也是不可預測的,但自己絕對可以堅強到不受這些事情的影響,隻求他開心就好,並囑咐他跟著自己的感覺走。少了母親這道坎,也到了考驗天翔真心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