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飛“翔”
(一)
江雪原本規則乏味的生活因為天翔的出現而燃起希望,變得豐富多彩,就像晴天陰天都陽光明媚,就像今早的陽光,雖然它真的很耀眼。她頭發還蓬亂地散在兩肩,那條半透明的玫瑰紅蕾絲睡裙被光線散射得如夢如幻。指尖無聊地在落地窗上比劃著,卻剛好帶過天翔正從小道上駛來的車。幾乎忘卻了這種手忙腳亂的狀態,一向處變不驚的江雪居然像是花季少女偶遇暗戀對象那樣手足無措,在房間一個勁地亂翻東西。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找什麼。
“當我確定我有決心好好愛她時,我會在某個清晨,帶上一束鮮花到她門前送給她。”
天翔那天在海邊的小餐廳裏對江雪說的話不由自主地在她耳邊響起。有那麼一點點的期待,有那麼一瞬間,江雪幻想著車裏也許躺著某束潔白或者火紅的鮮花。當然,這隻是個幻想,是個秘密,連她自己都不能告訴的秘密。
心裏如同小鹿亂撞地蹦著,對著梳妝台一陣忙,掃著塗著,看上去立馬精神煥發了。她告訴自己要沉著冷靜,不能太失禮,定定神就下了樓。
“怎麼回事,這真是太意外了,紫騏居然是你妹妹?”
“這可真是大新聞呀,我怎麼從來沒聽紫騏提起她有個哥哥。”
江淑惠和信姨還在為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驚訝不已,而最為驚異的還是矗在樓梯口的江雪,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巧合竟然如此巧合。而此時,她的目光慢慢地和二樓圍欄上站著的戰戰兢兢的紫騏對上了。
氣氛有點沉重的大廳,江雪麵對紫騏坐著。她的眼神一直沒從紫騏身上離開過。熱辣辣的叫人躁動不安。
“真是想不到你們居然一起長大,紫騏,你為什麼一直都不說,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天翔的存在嗎,為什麼一直瞞著大家不說?”
紫騏連頭也沒敢抬起,“因為之前很抱歉,沒想過要再認回我哥,而且,我們之間一直都存在誤會,不想再把事情弄僵,所以,不好意思,沒跟大家說明。”
天翔情不自禁地要維護紫騏,“過去的就過去了,之前的確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不過,我不希望再提起那些,今天過來這裏,也是想要讓我們的關係明朗,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紫騏是我一直最保護的妹妹,我還是想讓大家知道這件事。”
“無論如何,這是件好事,知道紫騏還有親人,這是件好事不是嗎?我想她不說也是有她自己的苦衷的,就由她去吧,最重要的是,以後天翔和江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想,哲楓少爺知道也會很開心的。”信姨總是知道在對的時間說對的話。
“沒錯,信姨說得對,知道紫騏有個疼愛她的哥哥,我們應該為她開心才對。”
盡管信姨和江淑惠都這麼說,江雪的心裏還是矛盾的,一方麵,這樣的局麵對她和天翔關係的發展應該是有利的,這樣他們的話題和共通點就變多了,可是,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沒有血緣卻維係得如此深的感情讓她無法不嫉妒。之前,她總是自信天翔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可現在,她有點迷糊了。那想象的告白宣言和鮮花,更是不翼而飛了。
誰又知道天翔心裏的真正想法呢,對於他今天的突然造訪,連紫騏都大吃一驚。他所說的“明朗化”,也許隻是對自己的忠告和麻痹罷了……
在一個人沒有足夠的決心去做某個選擇或者放棄時,他總是下意識地提醒身邊的人自己有決心,這就是自我催眠,實質上的自欺欺人。
(二)
紫騏感覺自己已經與哲楓分開了幾個世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哲楓慢慢從這所房子裏消失了。不知道是沒有緣分的錯過,抑或是他故意地躲避自己。她有時候望著手機發呆,但是始終沒有按下去,畢竟,她是夏紫騏,一身傲骨的夏紫騏,盡管此刻“傲骨”算不上是個好東西。在重複把很多的可能性拆了又組合,組合了又拆開的過程中,她終於從江雪的口中得知哲楓這幾天因為“工作”的事住在酒店裏,一直沒回來。工作?紫騏心裏很清楚,哲楓的離開是因為他們之間出了問題,可她是怎麼也想不出來問題出在哪。現在也是滿腔的委屈無處申訴。
而在很多事情似乎仍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時,天翔的養父母則從韓國飛回來了。天翔在機場與母親熱情擁抱,也很小心翼翼地避免談到“女朋友”的問題,這本來就不是他想考慮的事,一直以來都如此。隻是,這樣多金又帥的小開居然還沒有初戀經驗的事實本來就離譜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父母便更是憂慮。天翔以往還能靠著說兩段笑話,稱讚母親的小伎倆蒙混過關,可現在,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他不得不麵對現實,盡作為一個兒子該盡的孝道。
城市還是五光十色,讓人眩暈。這樣的夜晚,剛剛答應過兩天帶女朋友回家的夜晚,天翔更是心煩意亂,抓著個方向盤繞了大半個城市,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能去哪。他打開了車裏的收音,聽著聲音甜美的廣播小姐在主持一個戀愛問答節目。
“如果你有任何關於戀愛的疑難雜症,不妨來電,我們可以一起討論,一起分享……”
天翔把車慢慢停靠在某幢大廈樓下,盯著傳出聲音的喇叭。
“歡迎新朋友的加入。”喇叭裏又傳出了有點高亢的細聲。
某一個地點某一條街那輛車裏的江雪,在收聽著同一個廣播節目,可因為一個電話的打入,她把廣播關了,碰巧錯過了天翔的“自白”。
“我現在遇上了一個左右為難的境況,就像是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我媽媽的心髒病越來越嚴重,她還在等著我找到心愛的女生,我是她的養子,從進入那個家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讓她操心,十年來,從來沒有想過交女朋友,偏偏她又希望我早點成家接管我們家的產業,其實不是我不想,因為某個女生,我的心一直都空著,一直在等她,最近突然發現不可能,也不知道現在算是什麼狀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這麼算了,反正好像突然接受了之前明明清楚的想法,知道與以前的女孩不可能,永遠不可能,不過,我的身邊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女生,她很特別,偶爾我想著,就是她嗎,如果以前的不可能真的不可能的話,就是她吧,可是猶豫著自己也許沒有那樣的信心不辜負她,不忍心再去拆開她那麼深的傷口,她以前被人那樣傷害過,我真的很有壓力,沒信心能讓她痊愈,甚至沒信心自己不會傷害她。”
手機另一邊沉默片刻,“這位先生,如果換成是以前的那位女孩,那你會有信心保護好她,不傷害她嗎?”
“有,她比我重要。”
“那你為什麼放棄,為什麼不可能?”
“我從沒看過她用那麼堅決那麼認真的眼神告訴我,她愛上了一個男生,像是沒有後路可退地愛他,而我,卻是個連身份都不明不白的旁觀者守護者,我並不想爭取什麼,隻要她快樂。”
“如果這樣,如果你確定她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那你的呢?生活還在繼續不是嗎?如果對那個女生有種特別的感覺,為什麼不嚐試一下,現在可能暫時不是愛情,但愛情是會滋長的,在你還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它可能慢慢在發芽,至於你媽媽那方麵,也許這就是巧合,提醒你不要錯過這段緣分,反正現在你需要搞清楚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放下過去,如果可以,就勇敢往前走吧。”
天翔放低手機,彎下腰趴在車沿上,有很多思緒,他還理不清。透過玻璃窗,他瞥見車裏的一枚一元硬幣,有關硬幣的記憶一直在他腦海中翻動著。
“我是花,你是國徽……”
天翔稍稍猶豫一下,打開車門撿起硬幣。
“我是花,你是國徽……”他一直都沒告訴紫騏,他根本就不相信有天意,也不會幼稚到相信花就是花,國徽就是國徽,隻是,他願意一直保護紫騏天真的信仰,與紫騏分開後,他自己也居然常常用硬幣來做選擇,像上次在公園裏,他不自覺地從口袋裏掏出硬幣來決定往哪個方向走。有時候,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做出選擇的,有時候,人是需要拿“天意”來當某一種借口的。天翔中指和食指夾住硬幣,往上一彈,拋硬幣似乎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掌握的技巧,這次硬幣依然沒有在他手背上停留,直接落地沿著斜坡蹦了幾下,一直滾到坡底,直到在對麵一家已經打了烊的士多店剛剛拉下的鐵門裏消失掉。天翔拚命地想把鐵門推上去,卻徒勞無功。也許是情緒借故爆發,他使勁地拍打著鐵門,疲軟地一下子癱到牆腳上。
喧鬧後又恢複平靜,天翔隱約聽到由弱轉強的拉鐵門的聲響,漸漸看到光線透出來,漸漸看到地上可憐兮兮地躺著的硬幣,是國徽。
鐵門裏探出一個披頭散發的腦袋,“神經病呀,這麼晚在外麵敲什麼,有事不會開口說呀,要買什麼?”
天翔沒有理會她,直接伸手進去取硬幣,捧在手裏仔細瞧了好久。
“誰呀?”屋裏傳出男主人洪亮的聲音。
“沒事,看來是一個醉酒的,有點不正常,”她又轉向天翔,“趕緊走聽到沒,再鬧我就報警了。”
鐵門又“咣”的一下關上。一切恢複了平靜,恢複了黑暗。
天翔失落地往回走,把手中握緊的硬幣丟進一戶人家喂狗的碗裏。
(三)
“叩叩……”
哲楓和紫騏目視對方,隻隔了一步之遙。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哲楓驚訝著,一邊卻還是憤憤不平。
“隻要有空,我隨時都可以出現在SOLO不是嗎?”紫騏還沒等哲楓下句話出來,直接就拿出抹布往裏一直擦進去。
“可我沒叫服務,你到底清不清楚服務準則,你隻是服務員,怎麼可以隨便闖進客人的房間,我隨時可以投訴你的,不知道嗎?”
“你想去就去吧,我不會攔你。”紫騏還沒打算停下手來。
“你來這裏到底想幹嘛?直接說吧。”哲楓站到紫騏麵前,把她的抹布給定住了。
“那你呢?你來這裏的理由呢,工作?SOLO的還是公司的,是不是工作這個借口聽上去就夠冠冕堂皇?”
“這是我的事,去哪不去哪是我的自由,你來這裏真的就隻是為了打掃嗎?”
紫騏籲了口氣,把臉轉向另一邊,“我想來看你不可以嗎?”她眨了眨眼,待到確認不會有哭的痕跡時,她轉向哲楓,“如果想發少爺脾氣,可不可以直接點,衝我罵也好,可不可以不要玩失蹤,知道我會想你想到發瘋嗎,知道我會天天想著你這個惡魔嗎,習慣了你的壞你的好,怎麼可以一下子沒有征兆地就要改變這一切,看我被玩很開心是吧,看我難過很開心是吧?”紫騏把抹布甩到地上,像以前那般強勢地盯著哲楓。
“夏紫騏,你騙過我嗎?”哲楓突然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哪怕是白色謊言,什麼也好,你欺騙過我嗎?”
紫騏不懂,也沒什麼可想的,因為她心裏沒鬼,“沒有。”
她快飆淚了,他也在拚命地壓抑著心痛的淚水。
“這場遊戲該結束了吧?”哲楓現在隻想傷害,隻想為自己付出的報仇,他已經因嫉妒和憤恨失去了理智。
“遊戲,什麼意思?”
“我們玩的愛情遊戲呀,對不起,如果傷害到你真是抱歉,我這種人就是這樣的,死性不改,還不了解嗎?你總結得很對,惡魔,這就是形容我的詞,我想我真的不習慣被束縛,一被綁住就不由自主地想逃開,這就是我的本性,不好意思,讓你當金太太的美夢破滅了。”哲楓一字一詞,說得如此狠,如此斬釘截鐵,他真的很傷很傷。
“金哲楓,你果然是沒有感情沒有人性的惡魔,告訴你,愛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紫騏奪門而去,一路狂奔,從來沒有這麼痛,痛到整個世界天昏地暗,連一點希望一縷曙光也漸漸褪去了。
哲楓轉身踢飛了一張椅子,雙手蒙臉哽咽著,粗暴地擦拭著滾下的淚。
(四)
紫騏完全地迷失了生活方向,有點顛三倒四地活著。她要麼趴在窗台上呆上一整天,要麼搶信姨的瑣碎活來幹,不再像以前那樣努力地有奔頭地鼓著一股勁。信姨喝完茶剛一轉身,紫騏就拿起她的杯子進廚房洗,可卻碰巧撞到讓她受驚嚇的一幕。
恩珠正蹲在地板上慌忙擦拭著地上一滴滴的血漬。
“恩珠,你怎麼了,沒事吧?”紫騏緊張地握住她的手,發現她鼻子裏還在不斷地往外滴血。
“怎麼會這樣?”
恩珠笑了笑,“沒事,不用擔心,我隻是剛剛去冰箱裏拿東西時,不小心撞到鼻子,所以流了點血,沒事的。”
“這還說沒事,都流了一地的血了,快出來,我給你止血。”
紫騏攙扶著恩珠出了廚房。
“很痛吧?”紫騏看到恩珠這個樣子,心疼著,手也放輕了。
“沒事了,真的沒事,”恩珠越發的緊張了,咬緊嘴唇,“紫騏,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哲楓,我怕他會覺得我做事粗心大意,我不想讓他擔心。”
紫騏頓了頓,遞過來紙巾,“好,我不說,我也說不了呀,我們現在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你放心好了,快,躺下休息一會,先把血止了。”
恩珠的手慢慢地拉緊了紫騏的手,她神情凝重,“紫騏,謝謝你,還有,對不起,不要問為什麼,記住我有說過就好。”
這樣的話難免讓人產生疑惑,可,紫騏已經沒有心情再去想其他事了。
(五)
經過那一晚的掙紮,天翔的心是漸漸亮了還是暗了,很難猜想,如同這一秒鍾他停留的角落。他的車就停在江家門口,不知道是為了紫騏,還是江雪。他就這麼停下來了,以同一種姿勢同一種眼神呆了好久。
他撥通了某人的電話,“到陽台來,我在門口,想看你一眼。”
某個窗口的窗簾被撥開,紫騏站在那兒,她在上,他在下,四目相視。
“哥,怎麼了,怎麼停在門口,要進來嗎?”
“不了,就是經過這裏突然想看看你,你在幹嘛呢?”
“沒事幹,很無聊呢,準備整理一下東西,房裏亂糟糟的。”
“不要太累了,早點睡,過了十二點你可是會睡不著的。”
“你還記得呀,”紫騏輕鬆地笑了,這兩天笑容在她臉上已經絕跡了,“放心啦,現在才八點多,還有很久呢,你也別到處逛了,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好好地睡一覺,明天早上再繼續奮鬥。”
“奮鬥?”
“對呀,我哥現在可是個大人物了,一個人要打理一整個公司,一定很辛苦吧?”
“我不用怕,還有喇叭小姐聰明的腦袋幫忙呢,”電話那邊又是一陣輕鬆的笑,“好了,我要走了,晚安。”
“嗯,路上小心,晚安。”
天翔重重地吻了一下他的手機,再也沒抬起眼看那個窗口,急速離開了。
(六)
那個籃球場,那個江雪。那就是天翔的未來。
江雪穿了套寬鬆的深紅色球服,握著枝條借著明亮的月光與暗淡的燈光,在地上比劃著。見到天翔出現,她丟了枝條慌張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