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是很怕黑嗎,一個人住在空房子裏會很害怕,所以晚上就開著台燈睡,還有,萬一有什麼電器之類的壞了,千萬不要逞強自己來,我可不想看到你變成烤豬,還有。”
“你到底說完了沒,你吵到我收拾了,萬一我漏了什麼還得跑一趟,出去啦。”紫騏硬是把哲楓轟出了門外。她背靠著門,有點內疚:傻瓜,幹嘛要對我這麼好?我在說謊耶。
哲楓也在門外生起了悶氣,“金哲楓,你真沒用,廢話幹嘛這麼多,直接說跟她一起去不就好了,可是,恩珠她,算了。”哲楓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重重地砸到床上蒙頭大睡。
(七)
哲楓一整個晚上在廳裏徘徊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把信姨也搞得頭昏眼花的。
“哎呀,少爺,你能不能好好坐一會兒,你就別再折騰自己,折騰別人了。”
“我……”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是不是心情很複雜,有點想念,又有點擔心紫騏?”信姨嚼著瓜子,不慍不火地說。“你就這麼放不下嗎,才小別兩天,就受不了了,小孩就是小孩。”
哲楓悶得慌,“我出去透透氣。”
信姨想幫助一下這個在愛情迷宮裏團團轉,找不到出口的可憐蟲,也出了院子。“想不通嗎?”
哲楓的愁緒被信姨的突然出現擾亂了,“信姨。”
“當你很想跟某個人一起吃飯,一起迎著日出醒來,一起數著星星睡去,那就勇敢地請求她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好了。”
哲楓對信姨的這番話深有感觸。“一起迎著日出醒來,一起數著星星睡去?真好,真美。”
“你們在一起了吧?”
哲楓麵露羞澀,“嗯,從Fred離開的那天晚上就在一起了,可是現在還是會莫名地不安,不能很確切地肯定她是屬於我的。”
“那就去找她吧,告訴她,你想和她一輩子這樣生活在一起,請求她把手交給你,說不定她現在也和你一樣的感覺。”
哲楓的心衝動了一下,可很快就又平靜下來,“可是,”他看了看恩珠還亮著燈的房間,“有些人,我現在也放不下,雖然覺得很多感覺都淡掉了,可是還是不忍心看著她一個人在困難中打滾,想扶她一把,所以不能就這樣走掉,想一直陪著她直到她找到依靠,等我知道她很好時,就會放手,讓她一個人走下去。”
“恩珠小姐和你之間到底有什麼故事,她為什麼會突然離開自己的國家?”
“也許她真的遇到困難了,可是以她好強的性格,隻會一個人默默地扛著,如果這樣的話,我倒不如什麼也不再追問了,我尊重她的任何決定,而且,她是孤兒,以前她曾經告訴我,在這個世界裏,她隻有我一個,所以不得不厚著臉皮像寄生蟲一樣咬著我不放,其實,以前的我,也曾經希望她永遠不要放掉。”
“可是,愛情和友情的界線,往往就是一念之差,恩珠小姐現在是在界線的哪邊,你夠清楚嗎?”
哲楓輕輕推開恩珠的房門,看到她側著頭靠在床上,睡得正熟,手上還拿著一本雜誌。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把她平放到床上,蓋上被子,“都這麼久了,還不會照顧自己,你真是讓人不放心。”他看著安心地處在睡夢中的恩珠,不禁很懷念以前那個年紀輕輕的小社工,一整天像跟屁蟲般黏在那個行為不良,天天闖禍的自己身邊,勸自己回頭是岸。他關掉台燈,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八)
“我的家,好久不見了。”
也許是閑置了太久的緣故,門一開,就看到滿屋子的灰隨著微微拂進來的風旋轉起來。光線終於打破了長達十年的黑暗統治。
天翔的指尖在飯桌上彈動著,他看著屋裏所有的一切,心很溫暖。他的目光突然停在電視機頂的那個小鬧鍾上,鬧鍾裏有一隻可以活動的公雞,每當時針對準一個數字,公雞的頭就會向下啄一下草地上的蟲子。他仔細地撫摸著鬧鍾,臉上躍起孩童般的天真,“想不到這個還在,以前天天被它吵得不行,有時候還真害怕聽到它的響聲,就像警鈴,不得不從被窩裏鑽出來去上學了。”
“可是它還不是一樣沒能叫醒你,每次都是我親自出馬,威脅說要把你的超人扔進龍婆婆的垃圾車裏,你才肯起來的。”
天翔笑了,懷念起過去。“怎麼不能動了?”他按遍每個按鈕。
“都十幾年了,有些東西當然會壞掉。”紫騏傷感地說。天翔有點失落。
兩人很快就開始忙碌的大掃除了。紫騏在屋裏,天翔在屋外,擦著同一塊玻璃。
野外一片蔥蔥鬱鬱,沒人打理的草沒過膝蓋。
紫騏摸著墓碑上的相片,“爸,我又來看你了,很抱歉,經過那麼多的事,我最終還是不能做到答應你的,還是和哥相認了,可是,我想你一定會高興能看到他來,而且,他現在過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天翔在紫騏身邊蹲下來,對著夏振邦的相片敬了個禮,“叔叔,以前我每次做錯事都要敬著禮罰站認錯,你教我的所有做人的道理我從來沒忘記,這一次也是專門為我這十年來的過失向你認錯的,對不起,如果你知道我一直以來這麼怪你,在九泉下也會不安的吧,而且我之前還那麼過分地對待紫騏,以前我答應過你,在你不在時,要代替你保護她,不讓她受欺負,可是,我卻一直讓她難過,讓她哭,我真的很抱歉,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我以後,絕對不讓紫騏受一點苦,我保證。”
紫騏和天翔路過小市集。那一小路段的創意攤位把天翔帶回了小時候和紫騏一起瞞著夏叔叔來街邊擺攤的那段時光。
“紫騏,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在這裏賣的東西嗎?”
紫騏忍俊不禁,“當然記得,我們偷偷把家裏可以利用的東西都給拆了,連衣服上的紐扣也不放過,還有爸爸收藏的寶貝黑膠唱片也難逃魔掌,給我們弄成兩半,為了這個我們還被扣了半年的零用錢,而且被囚禁了一個星期。”
天翔也忍不住插嘴,“後來你還大膽地向夏叔叔的頂頭上司告密,說夏叔叔虐待兒童。”兩人說著大聲笑開了。
紫騏被路邊攤上的一個堆滿陶瓷的小檔口給吸引住了。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陶瓷中的一個拉小提琴的小男孩。她把它捧在手心上細細地欣賞著,“像不像金哲楓那個家夥?”
天翔剛才還陽光普照的心情一下子轉成陰天了。“有點吧。”天翔看著紫騏沉浸於把玩小陶瓷的愉悅的樣子,不禁渾身不自在,“喜歡就買吧。”
“嗯,可是,如果我可以親手做出來就好了,老板,請問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紫騏和老板拉起家常來,把天翔冷落在一旁。
(九)
彩虹村的清晨,不變的是腳步,變了的是時間和人。
十年前的今天,他們或許也這麼早起,經過一樣的街道,往學校一路玩去。路過一幢廢棄了不知多少年頭的舊樓,一排熱氣騰騰的早餐店,一家小規模的超市,還有已經雜草叢生的小公園,裏麵甚至已經建起了幾棟樓房。
他們從前老光顧的那位賣早餐的漂亮阿姨已是徐娘半老了。她當時弄的甜點最受小孩子的歡迎,因為她總愛研究新的口味,在煎堆裏塞滿各種各樣口味奇特的餡料。哲楓永遠都選擇綠豆口味的,而紫騏天天都吵著要嚐試新的。一個綠豆,加一個最新的款式,永遠都是這兩兄妹的完美搭檔。
“兩個煎堆,一個綠豆,加一個新的口味。”
阿姨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句子,抬頭仔細打量著他們倆,觀察好久,她終於認出這兄妹倆了。
“哦,是你們這兩個小鬼,好久沒看到你們了。”阿姨激動不已。
兩人就坐在簡陋的店裏,挨著牆角的那張桌。阿姨端過來兩碗牛腩麵,坐下陪他們扯起家常來。
“不好意思呀,店裏已經很久都不做煎堆了,自從多了老三後,孩子一多,就沒足夠的時間來琢磨那麼多了,現在這個店麵完全是混日子維持生計的。”
“沒關係,阿姨的手藝這麼好,做什麼都一定能吸引人,我先來嚐嚐你的牛腩麵,聞起來好香哦。”紫騏“嗖嗖嗖”地一吸,把腮幫塞得鼓鼓的。
彩虹小學在鎮的邊緣,三麵環山,是天翔和紫騏小時候的樂園。與城市裝修華美的學校相比,這裏顯得過於簡樸,隻有幾間兩層高的教學樓,還有一個小操場。一些基礎遊樂設施已是鏽跡斑斑,今天正好趕上兩個工人在上大紅和大藍色的油漆。以前一到下雨天,小學裏的小道便一片泥濘,現在也全換上了水泥地麵了。草地也不像過去那般淩亂,全被修剪得整齊有序。
“看,我們的樹,已經長這麼大了。”紫騏指著操場邊一棵高山榕,它長長的根須一直垂到底部,樹上冒出了一個個淺橙色的果子。
天翔拍拍它的主幹,“對哦,居然都這麼高了,以前植物節把它種下時才跟十年前的我一樣高,現在比我高多了,感覺真妙。”
“好可惜哦。”紫騏蹲在樹旁,拿著枝條在地上畫著符號。
“怎麼了嗎?”
“我以前不是說要在樹底下埋東西的嗎,當時你還說我傻,不肯陪我一起呢,要是當時我埋下就好了,現在就能收到十年前的自己給現在的自己的禮物了。”
“嗯……十年前的夏紫騏送給十年後的夏紫騏的禮物倒是沒了,不過,要是十年前的藍天翔送給十年後的夏紫騏的禮物,你會介意嗎?”
紫騏瞪大了眼睛看著天翔,對他的話頗感意外。
“給我。”他拿過紫騏手中的枝條,開始在泥土裏一陣挖。而紫騏更是伸長了脖子,像是跋山涉水的尋寶者正在等著揭曉最後的希望。
希望是一個鐵罐,一隻塑料娃娃,額頭上貼著創可貼的娃娃。
“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東西吧,總是覺得樹底下應該藏著美好的禮物,或者是項鏈,或者是一封寫了好久的信,是不是沒想過會是有點殘缺的娃娃?”
“你的禮物總有你的理由對吧,我都應該喜歡的對吧?”紫騏傻笑著,像十年前那樣純真。
“還記得我們的英語家教林老師吧?”
“當然記得,現在想起她還是會覺得惋惜,她曾經是我的榜樣呢,我說過長大了要像她一樣善良一樣不計回報。”
“當時我們等了半天,卻得到她自殺了的消息,那一刻我感觸超深的,突然明白到書中所寫的某些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原來人的心真的可以脆弱到瞬間瓦解,我知道長大了也意味著接踵而至的煩惱和責任,我不能保證自己可以為你擋掉所有的不快樂,甚至我都沒信心可以一直看著你,隻是害怕你也會有變得脆弱的一天,所以想給你一個受傷的娃娃,想告訴你,即使最痛的傷口,也要堅持要用最美麗的方式包紮,老實交代吧,其實這句話是我從最近看的書裏偷來的,但是卻最能體現我當時的心情。”
“嗯,嘻嘻,”紫騏還是那樣的傻笑,“我懂,明白,我看我得隨時備好創可貼,準備與我的傷口鬥爭嘍。”
紫騏大概沒想到自己的玩笑話不久後真的會應驗,這次她真的要傷痕累累了。
(十)
根本無法辨認時間。
最近恩珠總是把自己藏在被單裏,連頭也不願露出來。也許是終於厭倦了,她慢慢地鑽出兩隻眼睛,看了看桌上鬧鍾的時針。原來已經是六點二十分了,窗外卻還是亮堂堂的。
她吞了幾片藥丸,大口大口地灌了半杯水,像沒有靈魂的軀殼般呆坐了好久。
瞥了一眼抽屜裏躺著的那張被她揉得已經認不清上麵的字跡的紙,恩珠心煩意亂地甩了甩本來就不順直的頭發,又無力地倒回了床的懷抱裏。
那白得有點驚悚的天花板,白白的影子映在恩珠失去神采的眼眸裏。
“為某個人所作的,她是第一個聽眾,也是唯一一個。”
“我想,再沒有曲子比《彩虹戀人》要動聽了吧。”
……
不斷重複放映的畫麵和台詞,他們的幸福,顯得自己格外的不幸。
恩珠猛地乍起來,掩著自己的臉,不願再去想這些。
“當初紫騏進入我們家真的把我給震驚了,我媽居然帶了個陌生人回來,嘻,如果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她跟我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呢……”
不知為何,恩珠的腦海裏居然響起了江雪那晚對她說的話。她想著,如果紫騏和江淑惠真的有什麼特殊的關係,那麼紫騏和哲楓就不再可能了,或許她還有點滴機會,就算隻是一點一滴,她也想把握住,畢竟,她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十一)
如果是足夠緩慢的步伐,再小的城鎮,也可以漫步上一整天。穿行過大街小巷,紫騏和天翔終於在月色滿地時回到了家,坐在門前那一塊打他們出生就廢棄在那兒的巨石上。
“紫騏,你和哲楓相處得怎麼樣?”
“為什麼這麼問?我們挺好的,就是偶爾會吵吵架,整天打打鬧鬧的,不過挺開心的,是那種很簡單很實在的開心。”
“那你和我重逢,也像這樣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