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些傷心的過往(3 / 3)

他們的腳印印在一個個噴水池邊,無論是天鵝汲水,母子情深的石雕,還是活生生的蓮花池,金魚池,它們的某個角落裏,都偷偷地沉睡著一枚硬幣。

“想不到我們真的能找到這麼多的噴泉,不過,還剩一枚,看來這附近也不會有噴水池了。”她搖晃著玻璃瓶,硬幣與玻璃相碰發出“咣咣”的清脆響聲。

“給我。”

天翔把最後一枚硬幣放到路邊一個乞討的婦女的盒裏。

江雪的心窩暖暖的。

“我們把最後一個願望送給有需要的人吧。”

江雪點點頭,“謝謝你,今天真的很感謝。”

天翔剛想說什麼,忽然覺得有人在輕輕地拉扯著他的衣角。

原來是一個天使打扮的可愛小女孩,她的頭飾上插了個小光環,手上還握著根魔法棒。

他看了看街道兩邊,四周居然還有好幾個小天使。

“好可愛哦。”江雪蹲下來,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臉蛋。

“姐姐,給你卡片,還有筆。”

江雪有點好奇,把卡片打開,上麵卻是空的。

一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跟他們打招呼,“先生,小姐,你們好,卡片都是我讓這些‘小天使’發的,因為明天我就要步入這個教堂,把我的妻子娶回家。”他指著街口一個風格簡單卻很精致的教堂,“我不知道可以給她什麼禮物作為承諾,所以就想在街邊收集一百對情侶的‘愛的宣言’,把卡片掛在我們新婚房子的樹上,以你們的愛作為見證。”

江雪的眼裏放出光芒,很是感動,“相信你的妻子一定會覺得很幸福,很感動,可是,我們——”江雪想解釋說他們倆並不是情侶。

可天翔卻突然牽起她的手,“我們幫你寫,也很開心成為這百分之一。”

江雪看著他們緊握的手發呆。

天翔和江雪把卡片寫好,交給那位先生。

天翔好奇地問江雪:“你寫了什麼?”

“這是個不能說的秘密,那你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的也是個絕密件呢,當然不能透露。”

“哼,裝神秘呢,好吧,誰也別說。”江雪轉身偷著樂,先走了。

天翔跟在後麵,一直糾纏著,“哎,要不一起說好了。”

“不行,不行……”江雪直搖頭。

(十一)

那一個下午顯得很漫長,很枯燥。恩珠已經疲憊地在床上癱了整整半天了,她醒來時卻發現江家空空的,所有人都沒了蹤影。隻有窗外的世界,永遠都是不變的軌跡。她明白,她的沙漏,早就無聲無息地漏了很久。別人的軌跡,她想跟都跟不上。

經過哲楓的房間,恩珠下意識地停下了,旋開了門把。

她多想可以一直呆在這個空間裏,以至於現在還是大白天的,她就做起了夢,仿佛看到哲楓還處在清晨的睡夢中,他那淋浴在日光中的俊臉,微微散射著光。她笑了,又止住了。這樣美好的一個下午,她的憂傷不知來源於何處。

她突然瞥見哲楓枕頭邊放著的一張紙,上麵是小提琴的樂譜《彩虹戀人》。

“恩珠,恩珠。”外麵突然傳來哲楓的聲音。恩珠立馬閃出了門外。

“你去哪了?我醒來沒看到你。”

“你看,我給你買了粥,你最愛的皮蛋瘦肉粥,我看你這兩天精神不大好,沒什麼胃口,既然你醒了,下樓吃吧。”

兩人麵對麵倚在廚房的隔板兩邊。哲楓滿足地看著恩珠把一口冒著熱氣的粥吹涼,慢慢送進嘴裏。燦爛的笑讓那一幕變得溫馨。

“你笑什麼,我吃東西很難看嗎?”

“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吃東西,就算難看三年前也習慣了。”

“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的,你不覺得嗎?”

哲楓愣了一秒,“我隻知道,你還是那個你,吃再簡單再普通的東西也會很滿足,就算是我第一次下廚時做的失敗至極的菜,你還是覺得好吃,老實說,騙我的吧,那樣一團黃黃糊糊的東西,怎麼吃得下去呢?”

“嗯,做的好像是香腸蛋吧,味道怪怪的,不過,你第一次為我做的菜,感覺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呢。”

兩人撲哧一下笑開了。

哲楓趴在隔牆上,下巴點著手腕,“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心軟,繳械投降嗎?”

“為什麼?”

“因為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中文,你說了句很土的‘回頭是岸’,”哲楓想起往事,笑湧上臉頰,“當時我就已經對你印象深刻了,你是我在韓國認識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用中文跟我交談的女生,說真的,從到韓國的那一天,我就很拒絕開口說韓語,我當時還放不下在中國經曆的童年呢。”

恩珠溫柔地撫摸著哲楓的手臂,每當哲楓因某些事傷感時,她就會想辦法安撫他的心。

“對了,你等一下。”哲楓從樓上取下他的寶貝小提琴。

恩珠的腦海中頓時翻出三年前的某個場景。她在吃著杯麵,而哲楓在一旁做出陶醉地拉著小提琴的動作。那是因為,那時恩珠說過,她小時候曾夢想有一天,某個白馬王子會給她做一頓愛心大餐,還在一邊演奏音樂。

哲楓在恩珠麵前拉起他的成名曲。每個音符都輕輕撫動著她的心。

“三年前還來不及聽你拉出一首屬於你的曲子呢。”

“我也是剛剛才學會自己創作,拉自己寫的曲子,也比較有感覺,知道自己在拉哪一段故事,哪一種感情。”

“彩虹戀人?”

恩珠說出的這四個字讓哲楓始料不及,從某種程度來說,這畢竟還算是個小秘密。

“你怎麼知道這首曲子?”

“我無意中看到你的樂譜,你寫的吧?”

“嗯,”哲楓點頭承認,放下琴,“這首曲有著某些特殊的意義。”

“特殊的意義,什麼意思?”恩珠慢慢放下手中的湯匙。

“為某個人所作的,她是第一個聽眾,也是唯一一個。”

其實恩珠之前不止一次感覺到哲楓心裏或許裝著某個人,可是,麵對真相昭然若揭的這一刻,她難掩失落感,整個人頓時像泄了氣的氣球,被塞在一個空蕩蕩的玻璃瓶裏,還由於擠壓的原因,一道道褶皺拚成了燦爛得可怕的笑容。

“怎麼不吃了,不好吃嗎?”哲楓連最簡單的情感起伏都讀不懂。

“不吃了,不餓,可以先放這嗎?我突然想到附近走走。”

“我陪你。”

“不用了,我認得路。”

哲楓明明感覺到恩珠有多無力,多疲倦,她的步履也看得人心疼。可是,三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的,就好比哲楓不會像從前那樣厚著臉皮死纏爛打,非得把恩珠逗樂為止。現在,他們再也找不回以前的那種生活節奏了。抬不起腳步,也笑不開。

(十二)

街道兩旁的落羽杉一直延伸到盡頭轉角處一棟已經停建好長一段時間的灰牆矮房子。隱約可見三個搖著蒲房的老太太,笑容可掬地聊得正歡。恩珠已經記不清自己走了多長的路,轉過了幾個路口,這是個完全陌生的角落,卻幹淨安詳得猶如另一個世界。錯落有致的老城區,把恩珠的孤單裹得嚴實。

她占據了一張有些許破舊的長椅的左邊,右邊是個半禿頂的中年男人,正翻動著阿富汗作家著的《追風箏的人》。男人專注得連頭也沒抬起。恩珠借著透下來的斑駁光線在地上玩起了手影。不過是男人打了個有點驚人的噴嚏,快速翻動的頁麵吹起了夾在書中的書簽,書簽刮到了手影上。

像是寄出去好久的明信片。暗黃的色調,並不明顯的落日餘暉,穿著幹淨整潔的白襯衫的男孩,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女孩,並排著坐在海邊。像是上個世紀的事,上個世紀的人。

恩珠微笑著,直到淚流滿麵,直到抽泣。留下一旁茫然不知所措的男人,還有他手中還來不及重新打開的《追風箏的人》。

(十三)

天翔坐在電腦前和還身處韓國的父親語音通話中。

“你媽的心髒病又發作了。”

天翔正快速敲擊著鍵盤的手突然停住,“什麼?”擔憂之色爬上他的臉。

“我現在馬上定機票去韓國。”天翔拿起一旁的手機正要撥。

“用不著,你不用這麼著急,現在你媽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隻是她之前一直說要給你找個好女孩,現在還在為這件事操心,下個星期她就要回國了,你也不想讓她整天煩惱吧。”

“知道了,”天翔琢磨一下,“請你為我轉告媽,我現在已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女孩子,讓她好好養身體,回來我一定把那女孩帶給她看。”

天翔轉過轉椅,看著窗外的垂葉榕,摸著額頭思索。

(十四)

哲楓剛把一個饅頭滿滿地塞進嘴裏,拎起沙發上的外套一甩就要奪門而出了。這時卻被急匆匆跑出來的信姨撞個正著,差點沒被噎住。

他捶捶胸口,扯住信姨的衣袖。咽了幾下,他終於可以開口了,“信姨,你要謀殺嗎,幹嘛這麼急呢?”

“哦,這恩珠小姐的文件包,她忘了帶走了,前腳才走呢,我要追出去給她送去。”

“算了,別追了,我一會送去旅行社好了。”

當哲楓從旅行社出來時,他的心裏頓時生出了一大堆疑惑。就在前不久,他從旅行社的員工們口中得知到些許有關恩珠之前的情況,那段他缺失了的時期的她讓他不禁產生滿滿的疑問。

她總是入不敷出,常常要向公司預支薪水,偶爾還得四處籌錢,欠了不少債,更奇怪的是,她時不時地會請假一段時間,似乎還是有規律地請假,而且,她前一段時間就已經辭職了……

哲楓真的預感到恩珠藏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可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他想立馬衝到她麵前,要她吐露出所有他不知道而又有義務知道的事,無論大小。

(十五)

恩珠靠在一堵爬滿了不知名的綠色植物的牆上,旁邊的門是深藍色的,有點晃眼。幾根發絲在她的額頭前輕輕翻卷,左右飄移。她的眼直直地注視著踢踏著地麵微微翹起的鞋尖。

紅色的屋頂,綠色的牆,純白的恩珠。

另兩隻鞋尖突然出現,與她的鞋尖迎頭相對。

她和哲楓透視著彼此眼裏的信息。

恩珠的嘴唇微微抖動,“我,其實——”

“別說了,如果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一個可以讓你完全放心,完全信任的人,我希望,也覺得那會是我。”

“我辭職了。”

“我知道了,剛知道的,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要折騰自己,你難道不覺得這種天天跑到外麵消磨時光,假裝你有工作的做法很幼稚嗎?”

恩珠看似有點委屈,低頭沉默不語。

“我隻想讓你知道,你的每一麵我都想參與,你的好或不好,我都想要了解,所以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瞞著我,可以嗎?”

恩珠的臉一點點往上移動。

“現在,我們先回家吧。”哲楓把手心攤在她麵前。

恩珠接過他的手,跟在他身後。

她的體質從小就不好,這會沒轉過幾條街就累得蹲了下來,蜷縮著身子,無法再往前走。哲楓繼續向前,一步,兩步,三步……他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落後不少,無法跟上他的腳步的恩珠。

他靠近她,背過去,弓下腰來,“上來吧,我背你。”

他背著她緩慢地走著,一步一腳印。公交車牌下的長椅上坐著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老太太正用紙巾小心翼翼地給老爺爺擦汗,老爺爺眼神呆滯,嘴角卻似乎微微揚起。

“真羨慕那對老夫妻能一直相依相守。”恩珠疲軟地輕聲說。

“嗯。”

“你,老了是什麼樣子的呢?”

“老了?為什麼想這麼久遠的事?想知道嗎?那再過五十年,我們再聚到一起,到時候你就清楚了。”哲楓真沒想太多。

“我真的想看你年老時候的樣子,想看到你戴一雙老花鏡看報紙的樣子,想看到你笑起來露出眼角紋的樣子。”

哲楓安靜地微笑著,“我現在的樣子不好嗎,你就這麼想看我老了的樣子?真奇怪。”

“嗯,很想很想。”恩珠說著,側臉靠在哲楓背上,閉上雙眼。

那同樣的溫度裏麵,裝著的已經不再是她了。

(十六)

“實在很難想象你居然是紫騏的哥,你之前居然都沒跟我透露一點信息,真是讓我抑鬱,而且,”哲楓轉過臉對著天翔,“讓我有點生氣。”

兩人相視片刻,突然會心地笑了。

“如果我說,我也是剛剛才得知呢,實在是有點認不出來了,畢竟過了十年了,十年沒看到紫騏,不知道她這段漫長的日子過得好不好,現在覺得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怪怪的,卻滿滿的,像是漂浮了很久終於能安定下來。”

哲楓被天翔那種口裏講著某些話,眼神卻放光的樣子困惑住了,他與天翔相識這麼久,從來沒見他提到任何一個人時會出現這種反應。

哲楓多麼希望自己的忐忑不安隻是太多疑的結果,可,他不能忽略的是,天翔和紫騏畢竟不是親兄妹。在那種不確定感越來越重時,他選擇把天翔左腳穿著的皮鞋踢進了腳下微微冒白泡的海浪中。天翔起哄著,一直追著他不放,兩人一前一後奔跑在海邊的堤壩上……

(十七)

時鍾敲擊九點正的聲音回蕩在屋裏,江家就隻剩下江雪和恩珠了。兩個並不是那麼熟悉的人,現在留守著這所空空的大房子,不由自主地想要隨便翻出點話題來聊聊,好打破那種尷尬的沉寂。

江雪拿出一瓶紅酒,兩個高腳杯,在恩珠麵前倒上半杯。

“雖然對你和哲楓的過去不是很了解,可是還是看得出來你們相交非淺,你這次突然來中國是為了他吧?”

恩珠的指尖在玻璃杯上輕輕敲打著,正在思索要如何回答江雪這個問題,她明白,江雪可不是那種可以隨便用一言兩語就能打發得了的人。

“算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因為太久沒見了,所以想見他一麵,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公司有一部分業務在這邊處理,所以也被分配到這裏來了。”江雪明知道哲楓已經知道她辭職的事,現在她這種說法根本就經不起推敲,可是,她是那麼了解哲楓,她知道他絕對不會親口說出任何有關她的信息,除非那是不重要的,或者是出自她自己的口中。

“在這裏住得還習慣吧?”

“江家的每個人都很友善,很照顧我,隻是覺得不好意思,在這裏打擾到你們了。”

“不會呀,你用不著見外的,都是自己人,你對哲楓有恩,也就是對我們江家有恩,都是一家人嘛,有時候我媽看起來可能會比較嚴肅,但是她性格就那樣,所以你千萬不要介意。”

“沒有呀,我覺得伯母對我很好,她人也蠻容易相處的。”

“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用‘容易相處’這四個字來形容我媽的人,老實說,像她那樣不苟言笑的人,就算是我們這些作為兒女的,有時候也會覺得有壓力,有代溝,所以呀,當初紫騏進入我們家真的把我給震驚了,我媽居然帶了個陌生人回來,嘻,如果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她跟我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呢。”江雪的唇膏淡淡地印在玻璃杯沿上。

“不可告人的關係?”

“噓,”江雪伸長脖子,往門口瞧了瞧,“要讓我媽聽到我在這亂說,我看天都得塌下來,我們還是靜靜品酒安全點。”她聳聳肩,晃了晃杯子。

恩珠盯著桌布上被酒映紅了的小區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