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騏有時候也會無意中暴露出自己對天翔的熟識。比如說,她知道天翔是個左撇子,心情大好時慣用左手寫字,所以她會下意識地把本子和筆擱在他的左邊;她也會在煮蛋時把蛋黃和蛋清分開,因為天翔從小就不愛吃蛋黃,所以他們每次吃蛋時總是分工好的,蛋黃歸紫騏,蛋清歸天翔;她也清楚天翔最怕壁虎,因為小時候,天花板上的壁虎曾把脫落掉的尾巴丟到他正吃著的米飯裏,他還因此吐了一整天,吐得天翻地覆,大有排山倒海之勢,所以在發現壁虎時,紫騏立馬把他趕出門口,在裏麵和壁虎大戰好幾個回合,最終才成功把它給請出家門了。
而這一切,常常讓天翔倍感疑惑。
(八)
Nacho悠閑自在地坐在靠椅上,蹺起二郎腿,這一靠,椅子有點鬆掉,往後倒去,把Nacho嚇了個半死。他立刻躍起身來,拍了拍胸口,定定驚。
“椅子壞掉了。”哲楓懶洋洋地看著他驚魂未定的陰氣臉說道。
他裝酷幹脆地把它一推,椅子碰到牆角,又自動彈了回來,撞上他的小腿。伴隨著“嗷”的一聲陰陽怪氣的嚷嚷,哲楓閉上眼睛,懶得看了。
“你這一次複出,我想采用音樂會的形式,你到中國來發展,到現在為止都沒開過一場像樣的音樂會呢,要想名聲大振,一定要下足工夫,讓街上所有人看到你都追著跑,而不是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無所謂,反正名氣那些我不稀罕,當初不是隻要訓練拉小提琴就好了嗎,為什麼還有這麼多後續?煩死了。”哲楓語氣中有小小的抱怨。
“瞧你說的,當初公司是看你這張臉的分上,看你對小提琴有熱情,才會下重金培養你,包裝你,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當然是你出馬回報公司的時候了。”
“隨便。”哲楓丟下兩個字,懶懶地癱在椅子上。
(九)
時間慢慢擠過玻璃小孔。彩色顆粒的彙集。
這麼一個沙漏裏,它也穿梭得如此迅速。也許是因為習慣了用秒來倒計幸福,所以連一光年那麼遙遠的距離也顯得觸手可及,一觸就是一周的尾聲了。
最後一天,紫騏一早就借了天翔的自行車,去赴和孤兒院小朋友的約,當半天小小的家教。
因為紫騏,天翔知道在郊外的偏僻小鎮上,有那麼一間孤兒院,它叫“千竹”,屋後是一大片望不到邊的竹林。
“先生,是送給女朋友的吧?你真有眼光。”
第二次被問及同一個問題,天翔還是既不承認,也不否定,隻是淡淡一笑。
車子在窄小的泥濘小路上穿行,最終停到了孤兒院門口。天翔手上拿著一個綁著紅色蝴蝶結的紙盒。
圓圓的鐵門忘了關,天翔走進了院裏,那裏依然掛滿了小衣服。
他經過一條細長的走廊,在一個有點破損的玻璃窗前站住,把視線探進裏麵。
可,他寧願沒看到那一幕,雖然他有點慶幸那是真的,而不是幻覺。
紫騏背對著他,坐在一群小朋友的麵前,正在用粉筆認真地描一幅畫,畫上是一抹彩虹,還有翱翔的飛馬,天翔仍然記得它的含義是:夏紫騏和藍天翔永遠在一起。這就是高爾夫球上的畫。
夏紫騏和藍天翔永遠在一起。
夏紫騏和藍天翔永遠在一起。
……
這是個最可怕的謊言,不是真的。
紫騏,紫騏就在前方不遠處,就在那一個舞會上,在江家的鐵圍欄外,在自己的身邊,說著,笑著,陪著自己度過了將近一個星期。可是,天翔居然毫不知情,居然要用這種方式得知。他緊緊地攥著蝴蝶結,揉得它快要脫開了。
有沒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
窗外的走廊上,擺放著那個紙盒,夾在裏麵的卡片上還用左手清晰地寫上“送你的,晚上的小小歡送會,希望你能出現”。這些字,都來不及因心情的突變而做出調整,至少,不應該是用左手寫的。
(十)
紫騏的心忐忑不安,可她還是選擇去麵對,無論是將要告別這個曾經讓她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的人,還是想辦法把他變成一個認識不久的普通朋友,可,她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發展下去的。
門開了,紫騏看到天翔依然那麼紳士地坐在餐桌前麵,隻是她明顯感覺到一些異樣的變化。
“來了?”
天翔把一種看似將要爆發的情緒使勁地塞回他那布滿傷口的內心,一如既往地和藹對人。
他幫紫騏拖開座椅,並把餐巾鋪在她的大腿上。
紫騏的心跳動得更快了。
“不知道今晚的準備你會不會滿意,有不周到的地方希望你多多見諒。”
“不會,很好。”
“那就好,我先敬你,感謝你這一周來對我的細心照顧。”
“這隻是我的工作。”她還想說些什麼,見天翔已經舉起了酒杯,也就不便多說了,也舉起桌上的紅酒。
天翔小酌了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裏麵正在晃動著的玫瑰紅色的酒。
“你看,這種酒的顏色多美,夠純淨,夠簡單,你說如果人也有這麼簡單沒有秘密多好。”
紫騏緊張得有點拿不穩酒杯,隻好把它放了下來。
“你覺得你自己是不是一個純淨的人?”
“不是,”紫騏居然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這個世界上也不存在。”她又補充道。
天翔讚同地點點頭,也把酒杯放下來。
他看了看表,“現在距離你服務期滿還差三個小時四十五分零……二十三秒,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內,你還是有義務聽我的吧。”
“嗯,可以這麼說。”
天翔站起來,慢慢地走近紫騏,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那般讓她深感沉重。
天翔在她的身旁停住,彎下腰把臉湊到她的脖子上,有點陶醉地說,“好香呀,你今晚真美。”
紫騏實在忍受不了,猛地站起來想走。
“先別急著走。”天翔一把把她從門邊拖回推到牆上,“你為什麼要走呀?你不是為了錢可以假扮別人的情人,為了錢可以搶別人的老公嗎,現在就連當我的傭人應該也和錢脫不了關係吧?今天我買你一個晚上,多少錢隨你填,支票就在這裏,拿好了。”他把一張空支票塞到紫騏的手心。
紫騏隻是覺得一切像晴天霹靂般,來不及,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的心似乎觸到了冰點,冷得直發抖。
她笑著,第二次在天翔麵前把支票舉起來,隻是這一次她並不準備把它當場撕掉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謝謝。”
天翔激動得強吻了她,那個吻裏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因素,連他自己也快崩潰了。不過,這並算不上是強吻,因為紫騏並沒有做任何反抗,她隻是掉了一滴淚水,比整個宇宙還要重的一滴淚,沒人看到它是怎樣從她絕望的眼眶裏出來的。
天翔也被紫騏的鎮定困惑了,他們距離彼此如此近,靜靜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睛。
天翔的淚水奪眶而出,再也無法控製了。他拚命地搖晃著紫騏的肩膀,“為什麼,為什麼要丟掉我,為什麼讓我一個人,難道你不知道我的世界裏隻有你嗎,沒有你,我會迷路,會害怕,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發了瘋似的一拳重重地砸在牆上,砸在距離紫騏不到兩厘米的地方,衝出了門口。
紫騏慢慢地倚著牆滑下來,她雙手抱膝,沒有表情。
天翔一直跑,一直跑,沒有終點,直到他累得再也跑不動,再也哭不出來。
紫騏跌跌撞撞地走在行人絡繹不絕的路上,她像一具屍體,冰冷的,沒有表情的,飄在這個仿佛不屬於她的空間裏。行人的說話聲,笑聲,車的鳴笛聲,都存在於另一個未知的世界中。她突然好恐慌,好害怕,像一個堅守了千年的夢想被宣告永遠地破滅了。
(十一)
紫騏剛把院子的門打開,哲楓就無聲無息地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躥了出來。“夠驚喜吧,怎麼沒有嚇到你呀,一點也不好玩,你好歹也裝裝來配合一下氣氛嘛。”
紫騏連看也沒看他,“配合什麼氣氛,誰生日嗎?”
“不是,今天是你刑滿出藍家的大好日子,順便我也為這次把你給出賣了的過失負荊請罪呀。”
“不用了,我困了。”
哲楓看她有點情緒低落,便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看了這個保證你不困,平時想看還沒這麼容易,今晚好不容易媽和姐都不在,你先閉上眼睛吧。”
紫騏也沒有精力再和他爭執些什麼,隻想乖乖地聽他的話,好趕緊抽身。她閉上了雙眼。
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她驚訝地睜開眼,看著天幕上盛開的煙花,開得那麼燦爛,那麼繁華。她所有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全體通通爆發,她徹底地哭泣了,哭得聲嘶力竭。
好一陣子,哲楓才從喧鬧的聲音中隱約辨出她的哭聲。他回過頭,看著已是淚眼朦朧的紫騏,那種心痛無法言語。他沒有開口,隻是緊緊地抱住了她,輕輕地撫摸著她在煙花下映出七彩光的秀發,無數懸掛在發絲上的彩虹。他原本以為,一切煙花的盛開,都隻會見證幸福和快樂,然而,他終於明白了,並不是那樣的……
(十二)
“天翔,在家不要老吃麵喔,不要工作到太晚,身體要緊,我和你爸很快就回去了。”
“藍總,你的手機一直關機,公司還有事等著你處理呢,收到留言請盡快給我回複。”
“藍總呀,我是李子揚,上次合作的事宜我還想再找個時間跟你洽談一下,你就定個時間吧。”
……
一通通電話留言。
天翔曲起左腿,頭抵著牆,蜷縮在角落裏,眼神呆滯。他已經一整天都沒出過家門半步了,也不吃不喝的。
(十三)
以紛的自行車在SOLO門口“拋錨”了,車鏈卡住,動彈不得。
“破車,真是煩,你居然又給我罷工。”以紛雙手叉腰,衝著自行車大罵。
大樹騎著摩托車滑下坡道,見到正焦頭爛額的以紛,一個半圓轉彎,穩穩停在她旁邊。
“怎麼了?”
以紛轉過身,看到大樹在陽光下帥氣而幹淨的臉,“哦,是你呀,沒事,這輛老古董又周期性發作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