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檢查一下車鏈,攪動幾下腳踏板,一頓折騰後,終於讓車輪再次轉動起來。
以紛手撐膝蓋,彎下腰,湊得很近,想仔細看清大樹的修車過程,“哎,行了,你真酷,喝酒在行,連修車也有兩下子。”
大樹扭頭,鼻尖觸到以紛滑落的發絲,嗅覺大振,那是一種來自原野的味道,他的心跳突然莫名地加速,趕緊背過身去,“哦,小意思,這些小問題男生都會。”
以紛大大咧咧的,往他的肩膀一靠,用頭撞了撞他的胳臂,“上次的事,還有今天的事,都謝了哈。”她完全一根筋到沒有發現大樹臉上泛起的紅暈。
“不用了,不過,你以後還是不要喝酒了,你的酒量,說實話,實在不乍的。”
“哦,上次你背我應該很累吧,不好意思哦,對了,我有沒有發酒瘋,亂說話?”
大樹的耳際又不由自主地響起以紛那晚趴在自己背上,嘴唇靠得那麼近,悄悄說的那一番有關“灰姑娘”的“表白”。
“哦,沒有,你沒說什麼。”他不敢正視以紛的眼睛。
“我走了,還有事呢,下次你的車要再出狀況,打我的電話吧。”
大樹甩腿,上車,飆向小路盡頭,一下子就在視線中消失掉了。
以紛的食指戳著下巴,眼睛烏溜溜地轉動著,“好吧,”她拍拍車凳,“坐騎呀,我現在正式授權你間歇性發作特權,不用跟我客氣啊。”
(十四)
“好久沒來過錄音室了。”哲楓挪動腳步,手指劃過一個個樂器,最終在一架電子琴上彈動著。幾個音符飄蕩在小小的空間裏。
“你站在門口幹嘛?進來呀。”哲楓看著門邊一根木頭似的矗著的紫騏。
直到現在,他對紫騏昨晚的慟哭一字不提。
“你要我來這裏幹什麼?我對這些陌生得很。”
“我知道,隻不過想要一個聽眾而已,可以嗎?”他又按了幾下電子琴鍵。
紫騏哪有心情當聽眾,隻好無聊地掃視著四周,趴到那塊玻璃上觀看裏麵那些專業的錄音機器。
“我之前作了一首曲,你是第一個聽眾,它叫……彩虹戀人。”
紫騏突然愣住,回過頭,凝視著哲楓那張認真的臉,他低下頭,拿起一旁的小提琴。
小提琴就架在他的肩膀上,就那樣飄出一串串深情的樂符。他閉著眼專注地擺弄著琴弓,手一上一下,像忘卻了一切實在的東西,虛無地暢遊在音符彙成的世界裏。在那裏,有盛開的白色百合,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不斷翻滾著的雲海,而且,那裏的彩虹並不是轉瞬即逝的。
紫騏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凝固了的悲傷仿佛被一把溫暖的火炬融化著,體積一點一點地變小,她似乎還能聽到悲傷墜地的聲音。紫騏皺起的眉頭悄然鬆開,淡出了小小的笑。
如果我不能改變什麼,不能讓時間的沙漏還給我流逝的千噸沙礫,不能讓這段死灰的十年再重演,不能堅強到在死神的劍下滴血不淌,我死死地抱著那一堆不可能,那一杯傷感,又能如何呢?紫騏終於想起了放下。是該放下了。
(十五)
在街角的一家書香淡雅的簡約小書店裏,哲楓和紫騏正埋頭尋找著有關童話的書籍。
書店裏零星分布著寥寥數人。
“為什麼不直接上網買書,在這裏得找到什麼時候呀?”哲楓開始有點厭煩了。
“哎,你能不能給點耐性,我不親自瀏覽一下,哪知道哪一本比較好,千竹孤兒院裏的小朋友都是祖國未來的棟梁,當然不可以馬虎大意。”
哲楓不再說什麼,又埋首書海。
“對了,聽說那個從韓國來我們這裏發展的藝人金哲楓要複出了,之前不是一直說要轉戰商場嗎,真是說變就變,就跟這翻書一個樣。”
“對呀,聽說他還在籌備什麼音樂會,哎,你會不會去呀?”
“沒興趣,我還是在家睡懶覺吧。”
兩個女生的對話在如此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紫騏就隔著一排書架站在哲楓對麵,她透過書中的間隙,看到哲楓難堪的表情。
“我想也一定會很悶的,這種不紅不紫的音樂人一抓一大把,誰會有空去看他?”其中一個女生又發話了。
紫騏不忍心再看著哲楓聽這些惡評了,她把手中的書放回原位,拉著哲楓悄悄走出了書店。
哲楓一路上悶悶不樂,情緒低落。
“怎麼不買書了?”
“哦,那些書上的內容都差不多,所以幹脆在網上買嘍。”
哲楓沒去理會紫騏是否在說謊。
兩人又沉默著走了好長一段路。花形的路燈散著銀白的光,照亮了他們腳邊擦過的雞蛋花,落地卻猶如仍在怒放的季節。
紫騏把手機拿出來折騰一翻,然後把手放到哲楓的後背上。
“哎,你在幹什麼?什麼東西硬硬的,搞得我很不舒服耶,快把手拿開。”哲楓心情不佳,也就沒給她好語氣。
紫騏笑嗬嗬的,還是不肯放手。哲楓一氣之下把紫騏的手拽過來,拽得紫騏大聲喊痛。
“你拿的什麼?”他一掰開紫騏的手心,看到裏麵是一塊手機電池。“幹什麼呢?”
“我隻是想給你充一下電而已,你現在已經顯示為半格電都不到的狀態了。”
哲楓看著她委屈的臉,放掉她的手,自己走在前麵了。
“幹嘛嗎,玩一下都不行嗎?”紫騏低聲嘀咕。
哲楓一路上低頭走著,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等他再回過頭時,卻發現紫騏沒影了。“這麼大的人居然也能跟丟?”
他東張西望,終於發現紫騏正走在他頭頂左側的那條堤壩上,她的腳下就是一片大海。
“哎,快給我下來,現在海麵上這麼黑,掉下去沒人救得了你。”
“這裏的風涼涼的,吹起來很舒服,而且還能看到遠處的漁火呢,你也上來吧。”
“我不要。”哲楓繼續往前走,紫騏也與他同步。
“對了,聽說海邊經常能看到流星,是不是真的?”
“如果你把那些漁火和天上的飛機也算在內的話,應該算是吧。”哲楓沒好氣地回應。
紫騏一回頭,果真看到天上飄下來一個亮點,“真的有流星耶。”紫騏指著前方的天空,慌忙從背包裏取出那個裝著高爾夫球的小禮盒,想要許願。可是她匆忙中手一滑,盒子掉進大海裏,黑壓壓的根本看不到了。
“我的盒子。”紫騏連忙跑下堤壩旁可以觸及海水的石梯。
“那明明就是一個失敗了的孔明燈,哪有那麼多流星,哎,人呢?”哲楓這下慌了。掃視一眼周邊的環境,他立馬通過距離十幾米遠的那一道樓梯跑上了堤壩,看到紫騏正蹲在一級海水已經沒腳的階上,身子往身探著,想去夠海麵上飄著的盒子。
“夏紫騏,你馬上給我上來。”
紫騏這時隻想拿回她的盒子,哪會理睬哲楓的命令呢?哲楓沒了轍,隻好下去逮她了。
“你在幹什麼,我叫你上去聽到沒?”哲楓扯著她的手臂,硬要把她拖上去,可紫騏費盡力氣地掙脫,死活也不肯走,“我要拿回我的盒子。”
這時盒子可能是因為進了水的原因,已經慢慢沉了下去。哲楓見她這樣胡亂掙脫實在危險,也知道她是個認死扣的人,哪能這麼容易就乖乖束手就擒。
“水這麼冰耶,死就死吧。”掂量一下,哲楓對她嚷道,“我去。”接著就劃過一條弧線,鑽進了海裏。
“金哲楓,哲楓。”紫騏對著還大範圍地泛著漣漪的海麵叫喚著哲楓的名字,可也沒見他出現。她的心越來越恐懼害怕,就像是十年前抓住病危的父親時那種麵臨失去的恐慌。
“我不要盒子了,我什麼也不要了,你快給我回來,金哲楓,我隻要你回來。”紫騏急得滿眼通紅,鼻子酸酸的。正在她掩麵哭泣時,一隻手鑽出海麵,猶如擊碎一塊巨冰,帶起一粒粒琉璃般的水珠。那隻手中緊緊握著那個盒子。哲楓的臉也浮出海麵,透露著一種努力奮鬥後得到成功的喜悅。
“我找到了。”他大聲興奮地叫喊著,遊向岸邊。
當他剛從水中出來,全身還滴答答地淌著水時,紫騏突然緊緊地貼到他的後背上,摟著他的腰,不顧他已經濕了一身。哲楓對她這樣的舉動很是意外,呆呆立在那裏手足無措。
他手上的盒子也在淌水。
(十六)
江淑惠和信姨坐在廳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韓劇裏哭哭啼啼的場麵真是司空見慣了。可一旁的信姨還是扯起一大把紙巾,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擦完後,又丟進旁邊已經快被她塞滿的垃圾簍裏。
“哎,真是慘呀。”信姨第N次發出同樣的評論了。
“信姨,你用不著這樣吧,韓劇裏都這麼演的,一看就知道很假,兄妹怎麼可以相戀呢,真是荒謬。”江淑惠那表情,有點嗤之以鼻。
“有什麼問題,又不是親生兄妹,也沒有血緣關係。”
“這也不可以呀,你想想,在同一個屋簷下,父母明明就當他們是兒女的,現在突然說戀愛了,你說,媳婦和女婿,說來說去還是那兩個人,你不覺得別扭嗎?”
“就隻因為別扭,就活活拆散一對真心相愛的人,那父母也太狠心了。”
“跟你說也說不清,反正就是絕對不行。”
一場爭論未休,門開的聲音伴隨著哲楓濕答答地進來了,接著又是紫騏,一前一後,都像落湯雞般狼狽不堪。
“你們倆怎麼了?”江淑惠有點吃驚。
“那邊下雨了。”哲楓從容不迫地解釋。
“是的,阿姨。”紫騏倒有點發抖。
“下雨?這裏沒有呀?”
“哎,夫人,你沒聽過東邊日出西邊雨嗎,有時候是有這種情況的。”信姨擦著鼻子說。她很早以前就是個明白的局外人了,當然得幫著他們倆說話。
“快點上去換衣服吧,一會要著涼了。”
哲楓和紫騏一起上了樓。讓江淑惠奇怪的是,紫騏的背後居然幹幹的,怎麼還會有這樣的雨,難不成她就正好站在雨水分界線?
“最近紫騏和哲楓走得挺近的。”江淑惠一句無意的話倒是讓信姨有點不安。
“哦,畢竟也算是兩兄妹嘛。”
床腳旁,紫騏蜷縮著,手中握著那個濕掉的高爾夫球。
她沒辦法忘掉那一晚,沒辦法把天翔那種憤恨而悲傷的眼神從記憶中抹掉,他的那一番“呐喊”字字句句敲碎著她的心。
她把球捧在手心,抵著額頭,“哥,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