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深愛妻子的男人的視線,他絕對不會願意相信,如果不是他的深情,或許妻子不會這麼早就離他而去,如果他寡情一點,或許他真正變了心,或者徹底離她而去,她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黎倩不願見他這副深情歉疚的麵孔,因為她不知道該相信他,還是該諷刺他的裝模作樣。
“你根本就不愛媽媽,為什麼不早早地放開她啊?”她想不通,一點也想不通。
黎拓磊上前一步,想要接近她,卻被她退後一步躲開。
“倩倩,爸爸沒有不愛你媽媽。”
“拋下她留在別的女人身邊,這就是你的愛?”她冷笑。
黎拓磊窒了窒,一顆心被女兒的冷言冷語刺痛,“倩倩,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思婕,早已經是過去時,我去,是為了幫她,那個時候她的先生過世,她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支撐著安家的龐大產業,壓力沉重,我看了實在是於心不忍。”
思婕的確對他仍有好感,他隱約能感覺得到,但他對她的感情早已隨著他們當年的分手而去,剩下的就隻有老友一般的情分。
多年來他心係妻子一人,從不曾改變,他也向來認為多年的夫妻感情深厚無比,不是什麼能夠破壞得了的,而思婕,隻因為念及多年前的情分才會幫她,他們之間已經不再能擦出火花了。
他篤定自己一生隻認定一個家,絕不變心。可是為什麼,卻求不來最美滿的結果?他錯在哪兒了?他的心中苦澀無比。
“好一個過去時!好一個於心不忍!”她怎能相信?
“我恨你。”殘忍的話就這樣傾口而出。
黎拓磊隻覺喉頭幹澀,發不出半點聲音。女兒恨他?她竟然恨他?他這個為人夫為人父者可真是失敗得徹底呀!
“你為什麼不幹脆一點和媽媽離婚呢?”黎倩宛若天邊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她的嗓音中充滿了怨懟,回身,她重新麵對母親的笑顏,“如果你們早早的分開了,媽媽也不會那麼痛苦。”
“我沒有想過和你媽媽離婚!”黎拓磊急急地澄清,“幫助思婕是出於道義,出於過往的情分。”
“可是你冷落媽媽。”她指控。
男人,往往以為擁有了女人,就可以不再那麼細心周到的為她付出,不必關注她的細微情感,在道義和愛情之間,愛情往往退居其次,可是他們為什麼不知道,女人為因此而傷心憔悴呢?
時至今日,真正失去愛人,黎拓磊才猛然驚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他錯在把妻子的等待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以為屬於他的,永遠都會那麼信任他,不會有絲毫改變。隻是他忽略了,她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失了生活繼續的力氣,連向他爭取的心力都沒有了。
“是我的錯,但若不是你媽媽不夠信任我,不肯聽我解釋,我們之間也不會誤會深到如此程度。”兩年前他們吵過一次,很激烈,自那以後妻子就對他冷淡疏遠,他沒有機會解釋清楚,兩人見麵的所有時間都是在冷戰的氣氛中度過,就算是同處一室,也是沒有更多話題。
他不辯解還好,他辯解的話一出,黎倩更是激動得無法自製,她的淚水瞬間決堤,緩緩轉過纖細的身子,臉上擠出一個比哭更痛苦的笑容,一字一頓的反問他——
“你要媽媽的信任?”多諷刺!
“你要媽媽聽你的解釋?”她止不住自己的淚水,顫抖的雙唇連帶著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發顫,因情緒過於激動而蒙掉的腦子似有千百隻蟲兒在嚶嚶嗡嗡的鼓噪,心髒變得欲加冰涼,連同血液一起凍結。
“在一個身為丈夫的男人在自己的妻子身體不適都不說回家去照顧她,反而是留在別的女人身邊的情況下?在一個身為父親的男人在自己的女兒學校的家長會甚至畢業典禮都推托,而理由是別的女人需要他的情況下?”
“你要我們怎麼想?信任?解釋?你不覺得可笑嗎?”她終於崩潰地嘶喊出聲,多年來積壓的情感源源的直衝而來,讓她感到無力承受。
小黎倩的內心,並不比過世的媽媽好過到哪裏去。
黎拓磊一時之間被女兒的怨懟包圍,他怔怔地看著女兒悲憤的表情,聽著女兒說出他從不曾在意過的話語,“倩倩,對不起,這些我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我們在你的心中根本就是不重要的存在嘛!”淚水盈麵,伴著諷刺的神情,此時個黎倩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風華正茂的中學生。
“倩倩,不要這樣,我很難過,失去你媽媽我比任何人都難過。”黎拓磊試圖靠近她,她卻一把揮開他。
“不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現在好了,媽媽不在了,你自由了,你去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啊!去啊!你來這裏幹嘛?你走啊!”
因氣極而緋紅的小臉上淚痕斑斑淒淒慘慘的模樣,讓黎拓磊心中更是百味雜陳,他小心翼翼地繼續靠近她,不顧她的掙紮將女兒攬在懷裏輕哄著,“倩倩……對不起,爸爸錯了,爸爸不會再離開你們了,我會永遠陪著你們……”
黎倩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哭得淒淒慘慘,錯了又怎麼樣?能挽回什麼?她想讓媽媽回來,他做得到嗎?
她什麼都不想管,失去相依為命的媽媽,她覺得什麼都沒有了,她把父親多年來的疼寵全都抹殺掉,記憶中全都是他背棄她們母女的影像,她任性,她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一對正常的健全的雙親,這個小小的願望都這麼難以實現嗎?
黎倩哭得累了,茫茫然看不到未來,無預期的噩耗幾乎擊垮了她,她隻有十七歲,她原本以為不會有更糟糕的事情,可一旦更加令人恐懼的事情發生,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不如想象中那麼堅強。而黎拓磊則是深深的眷戀深深的悔恨,他原以為自己是仗義、熱忱於工作、不懼商業的挑戰,卻沒想到為此而冷落妻女,令她們生活在痛苦之中,現在他終於回家了,卻失去了愛人,心跟著空落了。
父女倆緊緊地依偎著,靜默著,從今以後,就真的隻剩下他們父女二人相依為命了……
然而上天給予黎家父女安生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三年不到。
黎拓磊果斷堅決地辭掉安氏的工作,回來專心打理原本和妻子一起開的花店、照顧郊區的花圃,好不容易將女兒從失去母親的悲傷中拉出來,黎拓磊卻在黎倩十九歲那一年車禍去世,彌留之際,他把女兒托付給趕來醫院的嶽思婕,並且請求女兒不要拒絕,他和嶽思婕雖然成不了戀人,嶽思婕卻是他唯一能夠信得過的人,他知道嶽思婕會好好待黎倩的,她是個好女人,他不希望倩倩永遠活在對她的怨懟之中,他相信聰穎的女兒明白他的苦心,能夠敞開心扉去接受嶽思婕,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隻有這個敏感又倔強了女兒了啊。
嶽思婕待她極好,也許是因為她自己的孩子都不在身邊,也許是因為她對黎倩母女的愧疚,又也許是因為對黎拓磊的移情作用,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是對她非常憐愛。
一年來,黎倩從不會主動去接近她,但她不以為意,反而更貼心地幫她找來專業的人教她花店的工作。
黎倩愛花,惜花,也願意守著父母留給她的一切繼續編織他們未走完的愛情之路,他們的遺憾、悲哀,她要用她所有的力量替他們撫平,那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起初,她並不樂於接受嶽思婕的付出,她不稀罕,她心中有怨,有根深蒂固的芥蒂,她沒有辦法在麵對嶽思婕的時候還有心平氣和,小小年紀的她刻意的偽裝持續不了多久,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受到打擾,自己的家在隻剩她一個人之後依然受到侵犯,但她又無法徹底的擺脫嶽思婕,因為她是真心待她好,完完全全的真心,她看得到,隻是無力回應,就這樣矛盾著,掙紮著。
過了一年,嶽思婕又意外地病例了,這病來得教人措手不及,矛盾的心又讓她忍不住前去關心她,沒有辦法看著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她的心整個亂成一團,萬千個頭緒,也是萬千個迷團,她解不開,隻能任它束縛著自己。
也正是在嶽思婕病重的那段時間,她遇到了安宇,遇到了這個將給她的生活帶來又一次重大衝擊的男人。
黎倩沒來得及見到嶽思婕最後一麵,她去醫院探望的期間,她沒有再見過安宇,但她從嶽思婕的口中得知安家兄妹的不少秘辛,嶽思婕一直在懷念,懷念過去,懷念兩個孩子的童年,遺憾自己由於忙碌而疏於對孩子們的關心,遺憾對世事變遷的力不從心……人總是要到了這般地步,才能將整個生命的過程瞧得清清楚楚,值得的、浪費的,統統都成了懷念。
嶽思婕生前最希望的就是再見幾年前便離家的女兒安羽一麵,她急切的要安宇去找妹妹,可因為沒有足夠的理由,她又不肯告訴他們兄妹實話,安羽遲遲未歸。
安羽和安家,也存著一個解不開的結,直到嶽思婕過世,也沒能再見安羽一麵。或許是因為她的等待到了絕望的地步,才最終支撐不下去了吧。
其實她的病早已到了晚期,她卻要求醫生護士不能透露口風,一直都在想盡辦法瞞過安宇,在他麵前從來不會表露疲態,而安宇,因為母親生病住院,公司的大任一時間全部落到他的身上,也沒有過多的懷疑,直到母親去世他才知道母親的病情早已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
嶽思婕的葬禮上,安羽終於回來了。
黎倩看見那個比她隻大上兩三歲的女孩,她困惑地在安羽的眼神中發現和她相似的情緒——對嶽思捷,愛也不是,恨也不是,複雜難解,卻又拋卻不開。
她不知該把自己置於何地,對安家來說,她也不過是個來參加葬禮的故人之女罷了,隨著眾人行禮,靜靜地站在人群之中感染著悲傷和歎惋的氣氛,在母親、父親和嶽思婕相繼離世之後,她忽然感覺他們之間就算是再多再難解的糾葛都到此為止了,壓在她身上的沉重也該消失了吧。
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嶽思婕的葬禮過後,安宇帶著安家的律師找到她,拋下一枚炸彈,卻徹底擾亂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