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阿姨目前的病情隻有醫生才知道,她刻意隱瞞著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孩子,至於她,則是偶然間聽到醫生在與她討論病情的時候才知曉的。
黎倩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令她眼眶漲漲的,她垂眸斂眼不再忍心看著這一幕。
“倩倩,”嶽思婕見黎倩已經轉身要離開,連忙喚住她,“來,我幫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安宇。安宇,這是黎倩,她是黎伯伯的女兒哦。”
黎伯伯?黎拓磊?
安宇不由得怔了怔,他知道這個人,也見過幾次,他是父親過世後幫助母親穩住公司的重要人物,隻是他在三年前突然離職,並且在去年車禍去世。
他並不清楚黎拓磊的身份,也從未聽說過他妻子孩子的事,隻是隱約能察覺母親對他的感情有些不一般,但這種事情,他隻覺身為人子,不該過多幹涉,便沒有多做猜測。
隻是三年前就離開公司的黎伯伯,他的女兒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母親麵前呢?
“你好。”安宇微笑著伸出手。
黎倩不得不做出回應,伸出小手,與他的手相握,他掌心的溫度傳遞到她身上,熨燙著她體質偏涼的肌膚。
她隻是淡笑著朝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是安家的人,嶽思婕的兒子,而她,一直都弄不清楚自己對嶽思婕、對安家是怎樣一種感情。
他銳利的視線幾乎讓她想要逃避,但與生俱來的柔中帶韌的天性卻不允許她表露半分的怯懦,所以她力持平靜的回望著他。
安宇訝異於她的淡漠疏離,若是一般的女孩子見了他,不是羞紅了臉則是戰戰兢兢,鮮少有人能如此坦白卻又帶著幾分莫名的排拒看著他的。
她那如同一汪清泉般澄澈的雙眸讓他失了神,對她所產生的異樣的感覺,開始如同釀酒一般緩慢地加深……
四目相接的短短幾秒之間,時空凝結轉換,再次揭開五年前初識的那一幕,內心深處的悸動隻有增無減。
那雙銳利的眼睛,熟悉萬分的觸動,視線交融,一時之間,他們就這樣互相凝望著彼此,仿佛忘記了周身的一切。
黎倩,你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清醒一點!
腦海中一個警告般的聲音響起,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斂下神情,放下手中的花盆上前去,在他麵前站定。
“安先生,好久不見了,找我有事嗎?”表情就如同見到多日不聯絡的泛泛之交那般——尋常。
安宇的眼神閃了閃,他沒看錯,初見他的那一刻,她的眼中一閃而逝的錯愕和慌張,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儼然是一個優雅從容的女子。
她太擅長隱藏自己了,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後依然,尤其是麵對的人是他的時候。
“談談。”他的視線鎖住她不放。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嗎?”她幾乎要嘲諷出聲,語調克製不住的上揚。
還是和多年之前一樣難以相處。他忍不住在心底暗歎。
眸光一轉,他故意地勾起唇,“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你的……”刻意的停頓。
她倏地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他的嘴,杏目圓瞪,直到見到他目光中閃過的一抹輕嘲般的笑意,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感受著掌心之下的熱度,俏麗的臉蛋上染上幾許嫣紅,她飛快地放開手,退開一步,“我們去喝杯咖啡吧。”然後她轉頭望向已經瞪圓眼睛的沈月,“月月,我有事先出去一下,店裏交給你和語涵了。”
說罷便倉皇地轉身,領著他朝附近的咖啡店走去。
安宇注視著她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深思,才緩緩跟上去。
“我沒看錯吧?”沈月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倩姐主動靠近那個男人,還說要和他一起去喝咖啡“談談”?不是禮貌地問候一下就把人打發掉,也不是四兩撥千金地裝傻過去把人蒙得團團轉,而是真的和那個人一起走了,連多加考慮都沒有呢!
“你沒看錯。”溫語涵柔笑著拍了拍她的肩,“不過現在麻煩你回神,要開始準備工作了。”
“哦。”撇撇嘴,沈月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溫語涵一起繼續將盆花搬下車子。
不過……悄悄再瞄一眼一前一後走進旁邊咖啡店的兩個人,那個帥哥到底是誰?好好奇哦!
明亮雅致的咖啡店裏,相對而坐的兩人此時卻相對無語,似乎誰都沒有開口的打算,氣氛沉默得令人尷尬。
安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衝動之下就跑來找她,黎倩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五年來都對她不聞不問的人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
沉默的氣氛教人失神,失神中恍若又回到多年以前,她失去她最親的人,那段痛苦無助又空茫的日子。
而黎倩和安家的淵源,還要從黎倩的父親黎拓磊說起……
八年前
布置簡單雅致的靈堂前,一身黑衣頭戴白花的女孩雙眼通紅,靈堂內掛著的遺照中是一個秀美的婦人,與女孩有七分神似,遺照中帶著恬淡微笑的麵孔襯著四周素雅的鮮花,顯得沉靜,而靈堂前站著的美麗少女,則顯得淒哀萬分。
“媽媽,值得嗎?”她抬起紅腫的雙眼,怔怔地凝視著媽媽的笑容,喃喃地問道。
淚眼朦朧,模糊了視線,她閉眼,硬生生地吞回眼淚,再張眼,繼續凝著母親的麵容出神。
媽媽的後事是熟識的林伯伯幫忙料理的,對於林伯伯的關心,她心中有數,可為什麼老天爺不再決絕一點,讓爸爸媽媽斷個幹脆讓林伯伯有機會贏得媽媽的心呢?如果是那樣,說不定她今天就不會失去媽媽……
而此時,她的親生父親,媽媽此生最愛的丈夫,被她排拒在靈堂之外。
十七歲的她,雖是年紀尚小,卻也早已擁有自己的篤定,媽媽的去世給她造成了莫大的打擊,除了林伯伯,她不接近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沒有力氣回頭,也根本不願回頭,隻靜靜地凝望著母親的笑容。
“倩倩,不管怎麼說他是你爸爸,給他拜祭你媽媽的機會吧。”林伯伯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接著是一聲帶著哽咽地呼喚,“倩倩……”
熟悉得每每在夢中都能聽見的聲音,在此時此刻聽在耳中,多麼像一種諷刺!
她沒有說話,依舊一動不動地凝著媽媽的遺像,隻是那姿勢中帶著點僵硬,像被定身一樣,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你們父女倆好好陪陪你媽媽吧。”林伯伯再留戀地看了一眼遺像中的女人,無聲地歎了口氣才轉身離去。這樣一個美好的女人,卻早早地離開了人世,究竟是誰不肯放開誰的過啊……
“倩倩……”
靈堂內隻剩下父女二人,一方安靜肅穆的世界,氣氛僵硬得可怕。
黎拓磊充滿歉意地看著女兒和靈堂之上早逝的妻子的遺像,翻騰的內心掩不住濃濃的哀傷。
黎倩的情緒變得波動起來,交握在身前的雙手握得死死得,像是在用著全身的力氣,不肯有半分的鬆懈。
大概在七年前,他為了另一個女人請托去助她撐起家業,暫時把花店的事都交給媽媽,最開始沒有什麼的,她知道爸爸隻是出去工作了,可他還是會回家,會愛她和媽媽,會陪著她們度過好多個假期,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生活。
可後來爸爸越來越忙,通常一家人的歡聚時光,那個女人一通電話就可以把爸爸從她們身邊帶走,有時她哭著問為什麼不能好好地留在家裏,爸爸總是說:倩倩乖,嶽阿姨需要我的幫忙……
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媽媽本欲出口的安撫話語在他說出這樣的話之後戛然而止,然後媽媽靜默在一旁,看著爸爸哄著她,唇角的微笑變得苦澀無比。
他為什麼要這麼誠實啊?如果他肯撒個謊,對她們說他隻是工作太忙了,如果他肯為了她們而暫時放下工作,哪怕隻有一天半天,她們也會開開心心地如同天降福音那般欣喜若狂。
可是他沒有,他頻頻地在她和媽媽麵前提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也像是不知道爸爸還有妻子女兒一樣,任何事都會找到爸爸,活像沒有爸爸就活不下去的樣子。
就是因為這樣,她的哭鬧他不曾真正在意,以為隻是小女孩耍脾氣,媽媽的日漸冷淡他也不曾認真,隻以為老婆隻是偶爾的心情不順遂,以為他用物質的補償和甜言蜜語就可以彌補一切,以為他隻需偶爾的記得自己還有個家就是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
他從來都不曾為他和媽媽之間的夫妻關係做考慮,說著那些連十幾歲的她都不相信的話,做著那些令她和媽媽失望日增的事,任媽媽一天天地在絕望痛苦中度過,他像個忘了自己還有家的男人一樣,隻顧自己在外為了另一個人奉獻——甘心的奉獻,卻沒曾想過自己的家也是需要他的。
媽媽是在無盡的痛苦中抑鬱而終的,她知道媽媽雖然在麵對她的時候表現得很平靜,可她內心的苦楚是無從發泄的,她的過世,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自殺。
十三四歲的時候,小小的黎倩會為了爸爸老是趕著去替另一個阿姨賣命的事情和爸爸哭鬧不休,而到了十五歲、十六歲,她已經累到根本不想理會他,對他的態度日益冷漠,而他,錯以為她隻是因為青春期的叛逆才會有如此的表現。
十六歲的時候,她吃驚地發現媽媽需要靠著大量的安眠藥才能入睡,就算如此,她也睡得不安穩,她心疼媽媽,媽媽從不曾與爸爸吵鬧,偶爾的對爸爸的冷顏以對,是她心情達到無可承受的時候,隻能以這樣的方式表現出來,不然她會崩潰。
而到了現在,她終於承受不住了,黎倩沒有想到,這結果帶給媽媽的,竟然是死亡……
看著媽媽柔美的笑容,黎倩無法平靜。
“你有資格進來嗎?你有什麼臉麵麵對媽媽?”她忿忿地轉過頭,質問黎拓磊。粉拳垂在身側小手握緊,指甲幾乎嵌入掌心,此時的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倩倩,是我疏乎了你媽媽的身體狀況,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媽媽……”黎拓磊眼眶濕潤,看著妻子的容顏,雙眸透著萬分的柔情深情的眷戀展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