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帝京亂

風雪再降,寒意來勢洶洶,簡直讓人猝不及防。

簷下冰柱起碼有一尺長,推開殿門,還可以看得見宮殿前的疏竹被夜雪壓彎了腰,有幾株居然從中折斷,簡直令人大吃一驚。

本來有內侍過來說是整理,但是儀齡卻讓他們都回去了。

這般大雪,寒意難耐,便是要整理,也不急於一時。

看過婉汐之後,煮一壺暖茶,她也不回內殿,就在外殿,半開著宮門,看著外麵的飛雪。

天色暗淡,宮殿上覆著一層白,朝遠處看去,視線卻越不過那紅牆黃瓦,於是隻得歎一口氣。

也罷了,隻這樣就好。

金鈴怕她著涼,所以從內殿拿了件大紅羽緞披風給她係上,又拿了手爐來,儀齡隨意看了一眼,揮了揮手,隻捧著那盞茶出神。

茶水漸涼,金鈴想幫她換了,可是見她出神,也不敢上前打擾她。

雪竟不停,一直沸沸揚揚,廊外地麵上積雪漸漸加厚,又無人來,倒似遮蓋了好一層雪白棉被般。

儀齡微嘲地笑了笑,回眸看向金鈴,“陀國從來不曾有這樣的大雪呢。”

“天朝在北方,風雪自然較陀國大些。”金鈴見她終於回神,連忙過來,取了她手中的杯子,幫她換上新茶。

“不知道陀國現在是何種風景。”儀齡悠悠一歎,“真想回去看看。”

金鈴吃了一驚,停了半晌才說:“公主想回陀國?”

儀齡微微一哂:“說說罷了。”

金鈴這才鬆了口氣,隨意朝殿外看了一眼,卻見有兩個影影綽綽的身形,冒著雪走了過來,忍不住“咦”了一聲,“又是誰來了?總不會是昭安公主吧?”

儀齡也朝外看了一眼,待到那身影漸漸清楚,她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那人走到跟前,金齡連忙急急福了一福,“皇上。”

正是元德帝。

這樣大的雪,即便隨身內侍洛七保幫他打著傘,可是還是落得一身都是雪,金鈴於是上前接了他外頭罩的雪衣,去廊下撣去上麵的落雪,然後才走了進來。

“金鈴,別忙了,你先下去吧。”儀齡看了她一眼,金鈴會意地點了下頭,隨即便退下了。

洛七保也在元德帝的示意下離去。

於是偌大宮殿之內,頓時隻剩下儀齡與元德帝兩人。

仿佛許久未見,隻覺得莫名地生疏起來似的。

元德帝看著她良久,卻並沒有說什麼,儀齡垂下頭去,閃避他的目光,卻不經意看到他手背發白,想到外頭那樣大雪,她忍不住回身取了之前金鈴拿來的手爐給他,一邊卻又淡淡道,“這樣大雪,皇上來拂蘿宮做甚?”

分明地拒人於千裏之外。

元德帝看著她身上的紅衣,卻不自覺想起昔日雨中相逢之景,頓時微微發怔。

這樣大雪,他來這裏做什麼?

隻是許久未見,無論如何,都有些牽念。

可是……

有些話,有些事,現在還不能說。

當時是他也不管事情有否做完,就以帝王之令,自私地要求她來到天朝,換來如今這模樣,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半晌之後,他才終於開口:“朕……最近有些事情要做,沒有來看你。”

“臣妾知道。”她依舊自稱為“臣妾”,但是話語中,卻分明地帶著涼薄之意。

元德帝束手無策,無可奈何。

寂寂宮殿,冷冷飛雪,寒意彌漫。

低低歎一口氣,他抬眸看向她,“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相信我?”

不再自稱為“朕”,此刻,他隻是長孫鳴珂。

是那個……對她一見鍾情的長孫鳴珂。

“皇上何必這麼說?隻要皇上命令臣妾相信,臣妾就一定會相信的,”儀齡輕輕咬唇,“就算皇上要說外麵風和日麗,臣妾也一定會隨聲附和。”

她……根本就不信他!

元德帝眉毛一跳,頓生無力之感,“我要的不是你的盲從。”

“我遂了皇上的心意,有何不可?這樣一來,皇上你事事順心,也不必讓臣妾覺得你仿佛是在愁悶了。”儀齡的目光落在他緊握的拳頭上,心內一陣刺痛。

要相信嗎?

可是婉汐的話……

“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相信我?你以為是我害得那個女子如此?你以為是我殺了宣祚帝?你以為……我是那樣的人?”他步步緊逼,終於走到她麵前。

“無論如何,你是如今的天朝帝君。”儀齡下意識後退,“何況,皇上不需要跟臣妾解釋,皇上做了什麼事,跟臣妾沒有關係,何況就算皇上真做了那些事情,也沒有什麼關係,臣妾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女子,皇上大可以像對待婉汐那樣……總而言之,皇上做了什麼,那些根本都不重要。”

“也許對別人來說不重要,可是……對你很重要,”元德帝心中苦澀不已,“我以為,那些對你很重要。”

“皇上您想太多了。”她客氣無比地開口,無比生澀疏遠。

“那麼……是我自作多情地認為那些對你很重要嗎?”元德帝抬手挑起她的下頜,不容她的目光有絲毫閃躲。

於是儀齡隻好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他的眸子黑而深邃,此刻卻帶著淡淡愁悶,隱隱泛起不安的漣漪。

為何愁悶?

為她嗎?

他是天朝帝君,一國之主,何必愁悶,何必不安?

儀齡怔怔看著他。突然發覺,她似乎……根本就不理解他。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卻輕輕啟唇,一字一句,似乎想要極力讓她明白,“自從我登基之後,我亦知天朝流言蜚語眾多,眾人都謂宣祚帝口諭之事,根本不足為信,而且淮慶王本是宣祚帝承認的天朝太子位的唯一人選,要他們臣服於我,實是難事……”

其他四王,縱然一時礙於口諭之事,卻也各懷心意。

如果當時要等到淮慶王回來之時,隻怕天朝之亂,已經無法平息。

所以他奉了宣祚帝的口諭,成為天朝帝君。

防止天朝出現內訌局麵。

防止別國漁翁得利。

這些,她可明白?

儀齡目光閃爍不定,心中卻極想說,造成如今這般局麵的,可不正是你自己嗎?

“這般混亂中,我唯有你。”元德帝握住她的手,密密地,十指相扣,眸中的情意不容錯認。

這是他唯一為自己所做的事情。

自私地、想要留這個人在自己身邊。

是從那一日初相逢時,便認定的事情。

她……可明白?

“皇上想要的話,這天下的女子,均可任君選擇。”她卻垂了眸子,似乎想要掙開他的手。

她還是不懂。

元德帝心下一陣失望,微一恍惚,便被她輕易掙了開去。

儀齡掩下心中激跳,朝後退了兩步,隨即卻又盈盈拜了下去,“臣妾……有事想求皇上。”

“你說。”他悄悄握了握空落落的手。

“臣妾希望皇上可以派人送婉汐回陀國,可以嗎?”雖然婉汐如今神誌不清,但是回到陀國,可以在自己親人身邊,得到更好的照顧。

“準。”他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