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揚起了陰寒徹骨的冷笑:“不要高估了自己。”
“就算恨我,我一命賠你,可你不能再作賤自己。”如果他一回頭,就能看到她緊緊咬住的嘴唇。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護他一命,奈何這條命的主人早已不在意生死。她竟然傷得他如此之深!
“作賤自己,我比得上你嗎?!”他霍然轉過頭,從未有過那般鐵青的臉色,眼中恨不能射出兩把利刃把她的心肝戳穿。“好好的王妃你不當,我待你如世間至寶你不要,偏偏要送上門去給人糟蹋!”
“你修的是哪門子的佛!害死我的母親,弄死我們的兒子,逼得自己的夫君走投無路,到最後你為的是什麼?為的是什麼!”他狠狠抓過她的胳膊,扯高她的衣袖,露出腕上層層疊疊的傷疤,“難道就為了這些數不盡的傷疤,流不完的眼淚?!”
一想起她做的一切,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是傷害了自己又傷害了他?弄得自己渾身是傷,生生讓人當了笑話。
夏侯元超深籲一口氣,有種痛楚由肺腑肝腸慢慢升騰上來,一點一點加深,愈來愈不可扼製,升騰至腦中,竟轉為仿若要沸騰的怒火。他咬牙切齒,卻再說不出什麼,隻能從齒間擠出四個字:“很好,很好。”
一個是不想活,一個是活不長,到頭來都死在兆京也算是老天的一場捉弄。
“你別走。”見他要走,沈妙蓮叫住他轉身欲走的腳步,上前道:“我做了那些事,不敢奢求你原諒,但是你聽我一句勸,別待在兆京了,好嗎?”
他麵無華色,眼含悲意:“當年我就立下重誓,總有一天將重返兆京。娘用命換我,我不能做這不孝孩兒。”
陰森腥臭的天牢,自己遍身血汙,娘豔麗的宮裙娓娓搖曳展開,那雙滿含疲憊哀傷的眼睛。是他的不孝。和武帝鬥了二十多年,從未行差踏錯,隻一次,就讓父皇一杯毒酒要了她的命。
自己的命是娘一命換來的。
他半生淒涼,一無所有,死也要死在兆京。
“貴妃娘娘用命救你,不是想讓你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她伸手拉扯著他的衣袖,哽咽道:“忘掉這裏的一切,尋一處好地方,重新開始好嗎?”
“怎麼能忘得掉呢?”他甩開她,後退數步,搖首道:“忘了夏侯完亮做下的罪孽,卻要我來承受?忘了你的背叛?忘了我娘的死?一件件,一幕幕,我都——刻骨銘心!”
淚水肆意在臉上奔流,她沙啞道:“隻要你別再痛苦,別再折磨自己,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如何才能彌補自己犯下的錯?一時糊塗,造成無數無可挽回的錯。事態的發展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來越嚴重後,她便越發後悔難當!他說的沒錯,她總是在做傷害他,又糟蹋自己的蠢事。但怎麼辦呢?怎麼辦才能彌補這一切?
“我不願意!”他麵露戾色,“當你發現你爹和燕王謀反,你便該告訴我,那我絕不會坐視不理,任這危險發展擴大。當你爹讓你栽贓嫁禍,你便該告訴我,那我決計不會任人宰割,定將事情徹查清楚,手刃元凶,就不會害的我娘慘死殿堂。當你滿腹委屈,答應我娘一命換一命時,你便該告訴我,那我決計不會任我孩兒胎死腹中。”
猛然回過身,一拳重捶在亭柱上,他痛聲道:“你的軟弱,你自以為是的天真,一次又一次讓我心灰意冷!燕王傷了我,父皇傷了我,其實最傷透我心的是你!我恨嫁禍我的夏侯完亮,我恨奸猾小人的沈思明,我恨落井下石的姚鳳光,我恨要殺我的親身父皇,但我最恨的是你!是你!”她是深深在他心窩裏的一把尖刀,所有的疼痛無不因她而起。
“不要——不要——”望著柱子上的血痕,她顫抖著身子,嗚咽道:“我求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是我對不起你,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隻要你能夠解脫——”
“為什麼?”夏侯元超望著手背上的鮮血,喃喃自問:“老天為什麼會讓我愛上你!”
夏侯元超眉發上皆沾滿露水,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去。熟悉的飛簷庭閣,煙柳飄飄,池塘幽靜,蓮花秀美,但在自己眼中,卻隻覺滿目蒼涼,寒意徹骨。他腳步虛浮,腳下被絆,幸好有人在後扶持,沒有跌倒。
“你跟來做什麼?”元超收回手臂,神色如常:“再跟來我殺了你。”
沈妙蓮並沒有被這句無實質性的威脅嚇退,隻垂首不語,見他疾步離去,忙緊隨其後地追了上去。
“你還想怎麼樣?”他頓足道:“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你確實也有恃無恐。我不殺你不是不想,隻是怕髒了自己的手。”
“你是要我自己了斷嗎?”她抬起眼,認真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