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無法成言,知道他心中情緒起伏,葉問勸道:“王爺也曾修了多年的佛,怎會看不破一個恕字?”
恕?
他自嘲:“我修的算哪門子的佛?再說恕……我恕了她,誰又來恕我?”挺拔的身影隱透出濃鬱的孤寂,聲音有些悲涼和冷意。“曾經的夏侯元超待她如珠如寶,可她又回給了我什麼?”
葉問停頓良久,走上前道:“這些年我從未看王爺真正笑過,而今見……她亦不曾快樂……王爺難道不曾想過她也許也有苦衷……”
“苦衷?再多的苦衷也抵不過赤裸裸的背叛。”是她背叛了他,用冰冷的利劍毀了他的一腔情意。
天邊又傳來一陣驚雷,初春的天氣說變就變,葉問抬頭看著天邊的濃雲,“看來真的要下雨了……”
這些天總在下雨,連綿不斷,像是老天也在為誰傷心流淚。
沈妙蓮腦中昏亂,渾然不分東南西北,隻顧漫無目的往前走,也不管是否重複回轉,是否迷失方向。
多麼可笑,她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被他捧在掌心的沈妙蓮?她以為他還是那個情深似海的夏侯元超?
她是多麼可笑,她早已無立場求他。
她一生都是這般的自作聰明罷,多拙劣,多可笑!
他合該嫌惡她的。
可是,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除了求他救爹,其實她更渴望的是,再見他一眼罷了。
每一年除夕,諸王奉詔入京,她都會在兆京城門口等,從黎明等到第二天清晨,就希望能巴巴見他一麵。
可惜他一直未來。
其實她也知道,他不會來。若是哪一年他回來了,便是來複仇的。
她做了那些罪無可恕的事,他心中早已沒有她。為何她還不死心?
她狠狠咬唇,一點點的血由唇齒間滲出。腳力早已乏盡,透支的身體一軟,就地滾倒,滾了幾圈方停下來,背心被石頭咯痛,腦子稍稍有所清醒。
夕陽已暗,天色昏沉,冷風四竄,她腳下是稀薄的草地,四方看去都是一個樣,無樹無草無山,這是哪兒?她分不清方向,不知道地方,但她也無需分清。她爬起再漫無目的朝前走。
她隻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她活著總是害人害己。
一聲驚雷在耳邊響起,似乎就落在她身邊,轟隆隆的很是嚇人。
她想起,小時候她最怕打雷,娘活著的時候,會給她念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問娘:“念經有用嗎?菩薩真能度人苦厄?”
娘這麼回答她的:“妙蓮,隻要你誠心,菩薩會看到的。”
她相信了娘的話。所以,在神佛麵前,她不容絲毫怠慢,總希望天上諸多神佛能看到她的誠心,為她守護他。他承受了太多痛苦,她不忍心,這些年總想著他的苦、他的難,於是把他的名字刻在佛珠上,其實日日夜夜所求不過是佛主慈悲,能渡他苦難。
她也知他的劫難全因為她……她不求佛主寬恕,隻求所有的罪全部罰於她自己罷。
又一聲驚雷,她直覺撚起佛珠……對了,她落下了那串佛珠。
風越來越大,烏雲慢慢在上空積聚,“劈擦”,一道閃電劃過,暴雨傾瀉而下。
初春的雨很冷,毫不容情的打在她身上,她渾身濕透,雨水順著衣裳不住流淌,渾然已成一個雨人。但她不停步,繼續在雨中往回走,不時滑倒,爬起再行,不一會兒便泥濘遍身。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抬起頭忍著眼中雨水衝刷的刺痛望著蒙蒙一片的蒼穹。
她在雨中淚流滿麵。
大雨滂沱而下,替她洗去所有淚痕。
有一種愛,它腐骨蝕心,永遠讓你痛心入扉,又永遠無法割舍。她求了那麼多年的佛,天上若真有佛主能否借由這雨幫她解脫?
閃身避在一株大樹後麵,她闔上雙目,慢慢滑倒,將頭深深埋入雙膝中。身邊大雨劈啪作響,她不管不顧。她想她隻歇息一會兒。
隻歇息一會兒。
太累了,她實在太累了。這一生的風雨路,她再也走不下去了。
恍惚聽見遠處隱隱有玉兒急切的呼喚聲,淹沒在雷聲雨聲裏。她沒有理睬。心中默念道:“對不起,玉兒,我隻想一個人靜一靜,原諒我的任性吧。”
後來,又傳來馬蹄聲,嘶喊聲,她也沒有去理睬。
好累啊。
什麼情愛,什麼仇怨,什麼聲音事物都離她遠去吧。她不想再想下去,不想了。若是一閉眼,永遠別再醒來該多好。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略略收斂心緒,剛抬起頭,卻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