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的樣子,難看死了。”
我吸了一口氣,用後頸,硬是挑了起來,有些搖擺,壓得我直喘氣,腳下也不穩,我咬著牙根,一步一步地朝院落走去。
中途,我不知歇了幾次,水也潑了不少,終於將水挑了回來,放在院門口,輕輕地開了門,提了桶進去,將水倒在缸裏。
原來,挑水也這麼難,後頸痛得我直不起頭。
我拿起掃帚正要掃,陳嬤嬤從屋裏出來,端著兩個熱乎乎的包子,“吃了再幹活吧。”
我有些感動,看向她的眼,她移開頭。
我接過,“謝謝嬤嬤。”
她沒說什麼就走了,寧妃今天睡得很晚才起床,卻沒有出來,陳嬤嬤要熬藥的時候,就讓我進去侍候著寧妃。
她無精打采地坐在桌邊,雙肩垂下,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美麗的眸子有著悲哀。
她的臉瘦得就隻有巴掌一般大小,我心憐她,守在她的背後,拿著梳子,細細地給她梳著長發,一點也不敢扯到了,我怕她就算是斷一根發,也會痛得受不了,太羸弱了。
這房裏的藥味好濃,濃得讓我也受不了,我隻能忍著,寧妃不能吹風,連窗也不能開。
“初雪,我老了嗎?”她垂下眼瞼,反過鏡子,不去看那影像。
“寧妃娘娘不老。”
“你是在討好我嗎?”她有些尖銳起來。
我搖頭,“寧妃娘娘,初雪不知道老是什麼,其實,心最重要,隻要心裏活得年輕,就會年輕,覺得自己老了,看天空也變得蒼茫了起來。”
她有些好奇,歪頭看我,“你讀過多少書?”
我知道她好奇就不會再尖銳了,輕輕地笑,“寧妃娘娘,初雪打小就喜歡看書,初雪並不知道讀了多少書,喜歡看,就一直看,也沒有去數一數有多少。”
她也輕笑出聲,“你這丫頭,一看就知道你肚子裏有才華,會寫字嗎?”
“會,隻是,初雪的字不好看。”我認真地說著,我隻顧於畫,在字方麵,就遜色了不少。
“那以後,我教你寫字。”她興奮起來,像是找到了什麼事做一樣。
我吞吞口水,“初雪不敢。”
她有些不高興,皺起了細眉,“你不想跟我學,還是你看不起我寫的字?陳嬤嬤,陳嬤嬤。”她揚起聲音叫,卻也是不大,依然是細細柔柔的。
在外間熬藥的陳嬤嬤擦擦手走進來,“寧妃娘娘,有什麼吩咐?”
“去拿我的字帖出來讓她看看,我雙手能書,以前,別人想學,我還不想教呢。”
陳嬤嬤朝我擠擠眼,我趕緊點頭,“娘娘,初雪能跟你學,是初雪的福氣。”
她又單純地笑了開來,“這才好,我喜歡聽話的宮女,以前,皇上可愛看我寫字了,春聯啊,帖子啊,宮裏沒有人比我寫得更好。”她有些自豪地笑著。
我鼻子一酸,寧妃娘娘隻活在自己的記憶中,她一直都徘徊在以前,她不想去看現在,有時候,她會那麼的通情呢。她會說“苦了你了,初雪”,又還像個女兒家一樣,談到皇上小臉微紅。我猜不出,寧妃娘娘究竟有多大年紀了,隻覺得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我要疼她,憐她,順她,我還要敬她。
幸好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打轉,她又問:“初雪,我的天珠澆水沒有?一個一個都要洗幹淨了,也不能讓它們掉下來,要輕柔一點,用指尖沾了水滴上去。”
“娘娘,都洗幹淨了,它們正在舒服地曬著太陽。”
她突然趴在桌上,有些不樂意,“陳嬤嬤都不讓我出去看看它們,我好想它們啊。”
這是向我撒嬌嗎?我有些愕然。
她就那樣看著陳嬤嬤,有些可憐兮兮的眼光,那淚,越積越高,似乎有掉下來的趨勢。
陳嬤嬤無奈,“我的寧妃娘娘啊,等你身體好一點了,再出去看看,好不好?”
她搖搖頭,“我看不到它們,我就睡不著,我也不吃飯了。”她一急,又咳了起來,嚇白了陳嬤嬤的一張臉,她趕緊輕輕地順著她的氣,給我一個臉色,叫我快想辦法。
我急中生智地說:“娘娘,初雪畫給你看好不好?”
“你畫得不好看。”她一句就否決了。
“我保證,一模一樣,很美很美的天珠,一串一串,紫色的,像是紫絳珠一樣漂亮,沾上了水,太陽一曬,還泛著光。毛茸茸的葉子在上麵隨著風跳舞,還能聞到淡淡的香味,再畫兩隻蝴蝶成雙成對地在上麵戲玩著,好不好?”
在宮裏,宮女連執筆的權利也是沒有的,我如此大膽地說了出來,我也不怕,我不是想表現出我有這個才華,我隻是想安撫她。
寧妃靜了下來,一雙小鹿一樣的眸子看著我,“真的嗎?”
“嗯,真的,初雪不會騙娘娘的。”
她一笑,比那夏花還要燦爛,“陳嬤嬤,你聽見了,初雪不許騙人,快拿筆墨來,我要看著她畫。”她很興奮。
陳嬤嬤鬆了一口氣,去取筆墨,看了一眼,似在問,能不能畫?
我點點頭,她笑了,一張老臉有了些暖意。
我畫得很慢,寧妃像是小孩子一樣,坐在旁邊看我畫,陳嬤嬤偶爾探頭進來,我還能看到她的臉鬆了一口氣。
畫了很久,寧妃看得有些累了,直打著嗬欠。
“寧妃娘娘,初雪扶你去睡一會好嗎?”我小心地問著。
她搖搖頭,“我要看天珠。”用力地睜睜困乏的眼。
我放下筆,“寧妃娘娘先睡一會,等寧妃娘娘醒來了,一幅很美的天珠就放在桌上讓寧妃娘娘看了。”我哄小靜一樣哄著她。
她看看陳嬤嬤,“是嗎?”
“是的,寧妃娘娘,來,先喝了藥,就睡一會,她不敢騙娘娘的。”
她很順從,大碗濃黑的酸苦味藥汁輕輕地喝了下去。
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我鬆了一口氣,寧妃,大概是精神方麵也有些問題吧,似瘋,又不是,似癡,也不是。
陳嬤嬤看著我,“初雪,也快用午膳了,我們習慣了不用,你到宮門口去等午膳,用了再回來,下午,再替娘娘把畫畫完吧!”
“是的,陳嬤嬤。”我將筆收好。
原來冷宮的午膳,就連送也懶得送進來,得讓人去端,也並不是說剩飯剩菜,我看到有些宮女挑著菜盤裏好吃的吃,然後,將剩下的都放在食籃裏提了進去。
所幸下午的時候,寧妃娘娘睡得極久,我把那天珠畫好的時候,她還沒有醒來。
陳嬤嬤告訴我,寧妃得了咳血病,不能受刺激。
我為她感歎,女人再受寵,一旦得病,也不得不入冷宮。
回到秋菊院的時候,我不動聲色地聽著洗衣宮的人說話。據說,有一個年老的公公到洗衣宮裏來要人,要一個叫青青的女子,真是奇怪,這個消息也讓洗衣宮的女人興奮地談著。梨香早就累得癱在一邊睡著了,她終於學會了忍受。
我有些歎息地輕笑,青青,讓那個男的去找一個見鬼的青青,他永遠不會找到。
還敢這樣招搖地去找青青,是什麼人物啊?我不好奇。
但是,我以後卻見到了他,那個半夜嚇著我的男人。
我安心地睡下,迷迷糊糊的時候,燈火忽然一亮,秋菊院都亮堂了起來。皮鞭劃破風的聲音,在這鬥室裏響起。
我淺睡,當燈火乍然一亮的時候就醒了。我看到有幾個嬤嬤,拿著鞭子衝了進來,看到睡得亂七八糟的宮女就不留情地揮下。
我左邊睡著梨香,右邊是連秋池,我原本是側著臉向右邊睡,當那些嬤嬤衝進來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轉眼看左邊,將梨香的手拉正了,然後我又趕緊裝作睡著一樣地側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