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鞭子劃破風的聲音,我害怕它們落在我的身上,必是一片的灼痛。
破風的聲音從耳邊呼過,我身邊的人幾乎跳了起來,尖叫著,是何等淒楚的聲音。我緊閉著眼,連看也不敢看。我知道,打的是連秋池。
油燈全亮了,沒有人敢動上一分,隻有嚶嚶的哭聲,忍不住地溢出口。
梨香在發抖,縮著身子,往我這邊靠近,我也害怕。
直到一聲厲喝:“小蹄子們,都起來。”
於是,眾人起來,排成一排,縮著身子,怕那粗大的皮鞭會劃破自己的肌膚。每一雙眼睛,都懼怕地看著,像一隻隻可憐的羔羊一樣。
“瞧瞧你們,還懂不懂規矩,睡覺沒有睡覺的樣子,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連連串串地又罵了好多話,她們才滿意地離去。
有人倒在地上,手上流著血。
有一些同伴將倒在地上的人搬到床上去。宮女連叫禦醫的權利也沒有。
再睡的時候那手腳卻也不敢胡亂放了,蜷縮著,顫抖著。
梨香手冰冷,我朝她安慰地笑笑,“沒事了,去睡吧。”
我看見連秋池的衣服已滲出了血,她一手按著那流血的手,滿臉都布滿了細汗,蒼白無血色,緊緊地咬著唇。
我過去想扶她上床,她閃開,烏黑的眸子瞪著我看,“不必你來假好心。”
她是在生氣嗎?她生氣我沒有叫醒她,我是一時心急,我是擔心我妹妹,如果我叫遲了那麼一刻,我妹妹就會挨打。
隻願,她們吃一虧,長一智。我沒有錯,並不是我打她的。
躺在床上,我看著她的背影,聞著那血腥味,卻很內疚。
我不知道,連秋池竟然把這份仇一直記著。
已是無人敢睡了,天笙半夜月清移,天差不多就要亮了,我怎麼也睡不著,沒一會兒燈火又亮起來,讓大家都驚懼起來,這一次,無人敢動,都在發抖著。
“是我。”柔和的聲音傳來,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是林司記,她帶著她的侍婢,還端著藥,“卓兒,給挨打的人都分點藥。大家得記住這些教訓。”她清亮地說著。
“是。”宮女卓兒端著藥,走進狹小的走道。
連秋池卻沒有伸手去拿,我坐起來,拿了一點給她,“何必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用。
梨香有些皺眉,“倪初雪,你對她那麼好幹嗎?好心當驢肝肺,人家還不稀罕呢。”
“你說什麼?誰是驢?”連秋池騰地坐起,一雙眸子氣恨地看著梨香。
梨香也不示弱地看著她,“誰應話,我就說誰。”
“梨香。”我搖搖頭,“睡覺,別吵了。”
“哼。”梨香躺下,冷哼,“人家可是麗妃娘娘身邊的當紅宮女啊,專門幹什麼?倒夜香!也比你在冷宮強多了。你想幫人家上藥,人家也不屑呢。你身上的味道比夜香還難聞。”
“殷梨香。”連秋池生氣了,十指握成拳,大有衝上來幹一架的意味。
“好了,都是我的錯。你們一人少說一句,免得又挨鞭子。”好無奈,早知道我就不多事了。
梨香的話,是指桑罵槐,怪不得讓連秋池那麼生氣,她是讀過書的人,聽說是什麼官家的小姐,總之,就是進宮了,人家的身世,我也沒有興趣去打聽。
我都能看出她一身的傲骨,做宮女,自然是委屈,而且,還是倒夜香的。
林司記走了過來,她們兩個,倒也不敢再吵。
林司記看我一眼,“連秋池,你跟鳳兒換換位置睡覺。”
她走了,將那紗布也抓走,終究身體是自己的,自個兒不愛護,誰來愛護呢?
這一鬧騰,我卻睡不著了。反正也快天亮了,倒不如到外麵去透透氣,這裏的空氣,真是糟糕透了。幾十個宮女住這大通鋪,隻有一扇開得高高的窗,一關上門,就像是蒸爐一樣熱。我幾乎感覺不到有一絲的風吹進來,隻有偶爾的月光,稀少得可憐。
我下床,走出小院,林司記在花圃間。
“林姐姐。”我恭敬地叫。
她叫連秋池換位的時候,那別意的眼神,讓我知道,她找我有事。
“寧妃娘娘最近如何?”她開口問,並不掩著她的目的。
“還好。”
她歎了口氣,“好好侍候她,有什麼需要,跟我說一聲。”
我點點頭,我有些好奇她和寧妃之間的關係。
我沒有問出聲,她就說話了:“我以前是侍候寧妃的。”
是嗎?為什麼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一抹心痛的神色,還有一些自責?
“宮裏的這些事,你都得習慣,我也幫不了你們。”她淡淡地說著。
我看著她,“林姐姐,可以幫我做一件事嗎?”
“什麼事?”她問。我一個新進宮的宮女,竟然敢開口要她幫忙,真是大膽吧,她大概沒有見過這樣的。
“林姐姐,幫我托一封信回秦淮。”
她眸子有些深沉地看著我,緩緩地說:“宮裏,是不能托什麼出去的。”
“我知道,林姐姐。”我跪下,“請你幫幫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爹爹的消息。”是死,是活,我都想要知道。
“我無能為力。”她冷冷地說,“你最好打消你的這些念頭,宮裏的宮規,你是知道的。”
我還是太天真了,她是不會為我冒這個險的,便沒有再說什麼。
我還不值得她為我這樣做,我隻有等著,等到她認為值得,才會為我做。
不知道哪裏,淩晨的時候,竟然響起了清幽的簫聲。
這人的造詣很高,很好聽,我感覺到了簫聲的煩躁和寂寞,是哪個宮女在吹著這曲子?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還是想家了?
林司記看我一眼,“你隻有在宮裏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宮女,才能早點出去見你的家人。”
“是的,林姐姐。”安分,每個人都說,做宮女要安分。
她似是不經意地說:“昨天晚上的那個青青,就是你吧!”
我訝然一驚,卻沒有表現出來,搖搖頭,“我不知道是誰,我昨天晚上是和梨香一起洗衣了,我和梨香一起回來的。”
白蒙蒙的霧中,我看不清楚她探討的眸子,我是萬不能說的,這事,真的鬧得那麼大嗎?那個男人是誰?那般放肆地尋找我。
“不是就好。”她說完轉身就離開。
我鬆了一口氣,這宮女中,有多少是她的眼睛,她看似隨和,卻是那般的精明,許多事不是不知道,而是放在心裏。
我竟然開始覺得這林司記有些高深莫測,她如此關心寧妃娘娘,而且,她這個位置,得罪人的地方可是最多的,但是我聽說,她一直做了七年了,八年前,寧妃就進了冷宮。
我有些後悔,我為什麼就那麼急,叫她給我送信呢?那不是就像我的把柄抓在她的手上一樣嗎?但是,我也知道一件事,林司記,絕對有這個能力。
我在觀察她,她何嚐不在觀察我?
在宮裏,誰對你好,不可能不帶上三分目的。
她大概以為,我是在試探她。
我覺得這宮裏,真的好累,這宮裏人太多,把心都弄複雜了,我不想複雜,可是我又不得不複雜,我寧願守在冷宮裏,陪著單純的寧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