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宮女的心酸(3 / 3)

她鬆了一口氣,似乎沒有那麼喘了,“初雪,你倒是會照顧人。”

“寧妃娘娘,初雪的爹爹也是這般生病,初雪不孝,才侍候了爹爹幾天。”

她展顏一笑,有些虛弱,“苦了你了,初雪。”

長壓在心裏的辛酸,一瀉而出,我的淚撲簌地落下。

苦了我了,我一直都壓在心頭裏,她這淡淡的一句話,竟然是我心裏所有的平衡點。

幸好沒一會,那陳嬤嬤就帶著禦醫來,我站在一邊聽候吩咐,也忘了所有的饑餓,我希望寧妃娘娘不要有事,她是一個好人。一個好的妃子,一個好的主子。

一直就折騰到了晚上,寧妃的藥之類,都是陳嬤嬤親手熬,不假他人之手,也不讓我插手,後來,我才知道後宮中有多黑暗了。

待寧妃睡著之後,陳嬤嬤才對我說:“明天,你就早些過來。”

我點點頭,“是的,嬤嬤。”

“娘娘很喜歡你,你打掃完院子,就多陪陪娘娘。自個兒打理幹淨一點,娘娘喜歡幹淨。”她看我一眼。

我才知道,我仍是滿身灰塵,“是,嬤嬤。”

“去吧,去吧。”她揮揮手。

在寧妃娘娘的外間,搭了張小床,她就在那裏守夜侍候著。我踏著初升的月光,聽著那不知哪個院落傳來的聲音,出了冷宮。

我是在打賭嗎?我賭對了,寧妃是一個好主子。

我會盡心盡力侍候她的。這麼久以來,除了奶娘知道我的心酸,誰會說一句呢?就連梨香也不聞不問。

我很堅強,可是,我真的很苦,我的恨和我的無奈總是交纏著。

我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冷宮現在還沒有我的棲身之地,我得回到宮女們休息的地方去,一般的宮女製度是輪班製的,有人侍候晚上,就有人侍候著白天。

差不多都回來了,卻獨獨不見梨香,我有些焦急,趕緊去問那些和她分在一起的宮女。

“梨香怎麼還沒有回來啊?”

“她還多的是衣服沒有洗完呢。”一個人邊咬著饅頭邊說。

每人一個饅頭,一碗薄粥,就是我們的晚膳,我在家中,連下人也不至於此。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是來做小姐的,我是做宮女的,我喝下薄粥,尋了張紙包起兩個饅頭,“姐姐們,我去找梨香。”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她今晚估計是回不來了。”有人有些怨氣地說,“她一去就開始發脾氣呢,也不洗,掌管洗衣的嬤嬤分更多給她,她還想要指揮我們幫她洗。我們都是一樣的,為什麼要我們幫她洗啊?她以前是千金小姐,現在入了宮,就得看清楚一點。”

“對不起。”我愧疚地說,“梨香使性子了。”

“倒是不關你的事。”那人冷哼著,用過粥,就坐在通鋪上,和一些宮女聊天。

我揣著兩個饅頭,往洗衣宮而去。

月亮有些清涼,四處都掛著宮燈,卻燃不亮我的心,幽幽深深的,優雅的琴聲傳到耳中。我踮起腳尖一看,遠遠的地方,明亮的宮燈,傳來歌聲樂聲。哪宮的妃子在盡心,大概是皇上寵幸吧,可憐了冷宮的女子,比宮女更不如,半步也不能出冷宮。

皇上企圖用那高牆,來擋住不想見的人。

伴君如伴虎,我知道書上並不少這一類的故事,今朝她人笑,明日誰人哭。

一個不高興就會到冷宮,等待皇上寵愛的女子太多了,誰會記得,她曾經豔絕後宮,帝王的愛,從來都是薄弱的。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愛離我太遙遠,我的姿色,適合做宮女。

可是想到後宮那種天珠的寧妃,我鼻子一酸,豎起肩頭往洗衣的水池邊而去。

孤獨的燈下,隻有坐在那裏托腮的梨香。滿堆的衣服,在她的身邊。

“梨香。”我輕輕地叫。

“噓。”她小聲地說,“別吵,多好聽的曲子啊,皇上想必是在那裏。”

我歎氣:“梨香,不要想太多了,如果我們連宮女都做不好,別說出宮看爹爹,就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宮裏不會養閑人的。”尤其是,我們不能當閑人。

梨香的臉色一變,皺起了秀眉,“我的骨子裏,可沒有那麼賤得隻要做一個宮女,你就這麼點長進,就想做個宮女。那麼你一世都抬不起頭來,就注定是做人下人的料子,倪初雪。”

我搖頭,“梨香,竹子不是一天長高的,你是遠懷大誌,可是,梨香你想過沒有,你要是沒把這些衣服洗完,明天,你就會挨上鞭子,也許,她們會毀了你的花容月貌。”

她站起身將身邊的衣服狠狠地踩上兩腳,“我殷梨香竟然落到如此的下場,倪初雪你說,我比那個連秋池差嗎?為什麼她可以分在麗妃的身邊?那裏,可是經常能看到皇上。我呢?我竟然洗衣,連那些老蹄子也欺負我,讓我洗,讓我洗。”她狠狠地踩著,發泄著心裏的火氣,“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加倍來償還。”

“你確定,你有那一天嗎?”我不留情地說著。

我可以聞到,她渾身的火氣四散,但是我不得不打碎她的高傲。太高傲,我怕有一天看到的是傷痕累累的她,連她自以為是的容貌也不複存。宮裏多少美人啊,梨香的美,到了這裏,也就顯得不怎麼出眾了,最低下的宮女沒有漂亮的衣服,也不能上妝。

“倪初雪,你是在妒忌我嗎?你就非得跟她們一樣打擊我嗎?看到我這樣,你開心了,我知道,你一直都覺得我擋著了你。”她氣呼呼地叫著。

“那你看清了沒有?我們現在不是千金小姐,不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我什麼也不想求,我隻想著能平安,能出宮,還有看到爹爹,你就不想嗎?爹爹是多疼愛你啊。”我含著淚,有些急憤,我希望她能明白。

家裏已經這樣了,我不想再出什麼事,她明白嗎?她明白嗎?

她咬著唇,有些低泣,沒有再說話。

我閉眼將淚水逼了回去,給她兩個饅頭,“去吃點東西。”

我坐在水池邊,將水提了上來,泡著衣服,然後,一件一件地搓起來。什麼都得學,人不是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什麼都不學,就什麼都不知道,隻有經曆過這些事,才知道,以前的我們,是何等的幸運。

“這饅頭又冷又硬又難吃。”她微帶著哭腔說。

我知道她把我的話聽進了,鬆了一口氣,“總是要吃的,人不吃東西就沒有力氣,就活不下去。”

“我發誓,我不會甘願做一個宮女的,不就是洗衣服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以後,我必要她們都付出代價。”她走過我的身邊,我洗一件,她就拿到水池去淘幹淨。

過了好一會,她從背後抱住了我,“倪初雪,幸好有你。”

“我是你的姐姐,梨香,我一身汗呢。我們姐妹齊心洗完了,早些回去睡。以後別跟她們對著幹,我們尚是新進宮的宮女,沒有權勢,沒有人脈,吃虧的是我們。”

在這一堆汗味十足的地方,談不出什麼清香淡雅,但是我覺得舒心了。

她洗滌著衣服,閃著銀光的水輕輕作響,一邊擰著水一邊說:“可是,她們真是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有些人就分在那麼好的地方?”

發泄吧,她發泄出來就沒有什麼事了,隻要想通了就好。這宮裏,少她一個不少,多她一個不多。也許她覺得自己不是微不足道的,她不甘心,她憤怒,不像秦淮那裏,天天圍著她轉的人,多不勝數。她覺得受冷落了,她生氣。

無論她在宮裏受不受人重視,我永遠都會牽掛著她的。

“梨香,何必和別人攀比,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等你吃夠了這些苦頭,你就什麼也不怕了。”我倒是不覺得伴在麗妃的身邊是什麼美差,得寵之人,通常脾氣不好,再說了,皇上那麼多妃子,不可能夜夜寵幸麗妃,女人一旦失寵,就會拿宮女出氣。

或者進一步說,一個妃子得寵,多少眼睛在看著,什麼陷害啊,見不得人的事,都會少不了,宮女就免不了要受罰了。

我這般想,我竟然不知道,我還真的想對了一些事。

兩姐妹一條心,其樂也融融啊。

大半夜的時候,大堆的衣服已經洗完,晾上去,覺得有一種快慰,這一天,終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