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她雙手手背青筋畢露。
隻頓住許久,不住深深呼吸,複又試圖顫巍巍探出手去,想要試他鼻息——
一隻手卻恰時從後伸出,猛地攥住她手腕。
“我來吧。”
謝沉雲緊握住她右手。
分明方才已聽清那將領所言、明知太醫已來過、明知眼前人已聲息全無。
他仍裝作不知,隻竭力柔緩了語氣,複又小心挪開她那抓在舟沿、已血痕斑斑、指甲脫落的左手,繼而毫不猶豫、探手摸向謝沉璧眉間。
“我來吧,”他說,“……聽哥哥的話。”
“阿雀,把眼睛閉上。”
——可閉上又如何?
濺在她臉上、身上的血,腥氣何其可怖。
她睜開眼,看清眼前,原還怔愣著,此刻眼淚已然癡癡落下。
半晌,忽又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臉頰:如此粗魯至極,便抹去了精心描繪的花鈿,抹去了頭回擦上、還曾寶貝到不行的口脂,亦抹去了麵上僅剩的所有血色。
“……阿雀1
謝沉雲驚覺不對,然而竟攔她不祝
隻得眼睜睜看妹妹飛撲上前、手腳並用滾入舟中。纖薄肩膀,竟是用盡力氣,牙關緊咬,抵住了她二哥軟倒的身體。又一腳踢開那寒光凜凜的銀針。
“二哥他,”她環住謝沉璧的肩膀。臉上分不清是汗意淚意,濕淋淋的,滑稽至極,表情卻仍在微笑——比哭還難看的笑,兀自喃喃著,“二哥他最好麵子,是死也不能在人前摔得難看的,若他知道,一定罰我頂許多天的盤子……我最討厭頂盤子……”
“阿雀。”
“二哥他不會死。”
“……”
“大哥,二哥不會死的,”她說,“他不能死。”
那一年。
真真正正失去二哥的這一年,阿雀清楚地記得,自己是九歲又十個月。
而二哥,是十四歲又三個月。
不知是否太遲,但那的確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二哥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她隻需伸長雙臂,便能輕鬆環住他的肩膀,扶住他沒有支撐便要頃刻間委頓的身體;他有些瘦弱,披散著頭發的時候,隱約還能從尚未長成的輪廓中窺見些許稚嫩痕跡;他軟倒在她肩上的時候,沒有呼吸,沒有震顫,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永遠不會醒來。她為此哭叫,她勃然大怒,她遷怒於每一個束手無策之人,卻似乎忘記,自己其實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無力的凡人一個。
她同樣救不了二哥。
所能做的,唯有眼睜睜看著太醫來了又去,換了一輪又一輪,歎息一聲比一聲重,跪下的人愈來愈多。
連太後娘娘亦悲傷不已,不得不被人攙扶回宮;而陛下派來名醫,降下聖旨,聲稱要不惜一切代價追捕刺客;眾臣聞訊而來,無一不是連聲勸人節哀,方文竹於人群之中,亦兩眼通紅,最終仍是上前,伸手為她擦了擦眼淚。
“節哀順變。”
方小姑娘淚落如雨,說罷轉身離去。
阿雀卻仍癡坐著。
半身已酸麻至毫無知覺,仍不願意、也不許自己有丁點鬆勁。直等人群散盡,眼前忽又站定一道黑影——不顧謝連刃出手阻攔,月赤明芥在她身前蹲下,目光與她平視。嘴角柔柔帶笑。
“你很想救你哥哥麼?”
他問她。
當然,沒得到回答也不妨事。
這少年仍兀自笑著,對上她懷疑的目光,不緊不慢伸出右手,探向謝沉壁眉間傷口。
如此一抬手,袖角忽便滑落。
一隻纏繞他手腕的銀色小蛇陡然露出全貌。
不知受了什麼吸引,這蛇竟凶態畢露,不住吐信,“嘶嘶”聲頗為駭人。直至被他捏住七寸,這才稍壓住氣勢,通人性一般裝死求饒。
謝沉雲原要趕人,此刻被這怪狀一驚,竟也莫名停下了手。
而阿雀抱緊二哥肩膀。
“你到底……”
“我隻是想跟你交個朋友。”
月赤明芥溫聲道。
仿佛方才麵無表情將那銀蛇揪在手中的人並非他,白發紅衣、形貌詭異也並非他本意,倒是溫溫柔柔,狀若可憐,輕聲同她歎息道:“你此刻的痛苦,我也再清楚不過——我的族人皆已死盡,他們與我親如兄弟姊妹,我也想過許多次,若我早些學會這辦法該有多好?”
“……阿雀,總之,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世間定是沒有的。但是,若你隻是想要你哥哥活著,”他說,“我的確有一妙法,且看你們願不願意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