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不顧周遭一片噓聲。
“阿雀,有沒有人說過,”他滿臉認真神情,話裏卻帶笑。紅珊瑚耳串微微晃動,那股讓人頗感不適的異香竟漸漸消弭於空氣中,隻緊緊盯住她,一字一頓道,“你樣貌雖然平平,眼睛長得卻很漂亮,像極了——”
像極什麼?
“夠了1
下文未及聽明。
身旁倏而傳來一聲厲喝,阿雀嚇了一跳,循聲轉頭。
方才還似怒意滿腔的謝連刃,此刻卻又微微軟化了語氣。隻衝自家小女兒招了招手,“阿雀,莫同貴客失禮,”他麵色漸緩,聲音亦柔和不少,“過來阿爹這,來。”
父親早叮囑過,讓她在人前須得聽話。
阿雀自然不會讓他為難,聽到便要轉身。然而月赤明芥陡然出手如風,她根本無暇反應,回過神來,頰邊竟忽然一痛。
“嘶”聲過後,忍不住怒目瞪去,卻隻見那少年手中撚著一片蟬翼般纖雹辨別不出材質的物什:說紗不是紗,說布又太薄,興致盎然地翻覆打量片刻。
阿雀捂住兩頰,心想他該不會是在自己臉上動了什麼手腳:都說巫醫古怪,用什麼巫蠱詛咒之術想也不足為奇。一時不敢再動。
月赤明芥見狀,卻被她那小心翼翼模樣逗得大笑出聲。
大抵是為“自證清白”,隨手將那手中物棄置不說,又向她展示般、連續翻了兩回手掌。
“看清楚了,可什麼都沒有。”
他笑道:“沒有針也沒有蟲——我們月赤人從不玩那種下作手段,我眼下亦沒有害你的意思。阿雀,你還小,可不要聽信讒言,誤會好人。”
……這十足的怪人行徑。
阿雀聞聽此言,隻覺莫名其妙。
當即扭頭,幾步便躲回了阿爹身旁。
謝連刃一身酒氣,仍耐心地拍拍她肩安撫。兩人話未說幾句,好不容易送走那哼著小調離開的異族人,忽又聽得前庭嘈雜聲起,似有人慌不擇路奔入園中。
阿雀埋著頭把玩手指,原想著閑事莫理,不願多看。然而出乎意料,那腳步卻竟向這頭迅速靠近——
“侯爺,侯爺1
觥籌交錯間,隻聽陡然哀叫聲連連。
那前來報信的小將同樣兩頰酡紅、難掩酒氣。
八尺男兒,此刻卻手腳並用、狼狽至極地跑至二人麵前,在謝連刃同謝沉雲桌前頹然跪倒。毫不猶豫間額頭觸地、聲聲鈍響。緊接著的一語落地,更是猶如沸水入鍋,滾油四濺——
滿座皆驚。
阿雀原正伸筷、試圖夾起一塊桂花香糕。伴著他大哥猛地一拍桌案,右手卻倏然一抖。
那糕頃刻間滾落地上。
“你說什麼?”
“將軍,末將、是末將無能——二公子在傾蓮池遇刺!發現之時、已是……已是……我等罪不容辭,自當以死謝罪1
……幾多可笑?
那香糕精心準備、教人優雅啃咬、拆吞入腹的宿命終於霧散雲消。
卻最終被她狂奔而去的腳步踩得粉碎。
四散如末,屍骨無存。
長廊直行,假山連綿,八角宮燈映亮一夜淒清。
阿雀小小人影被拉得細長,狂奔之下,隻聽耳畔風聲如鳴,簌簌震動。出禦花園而右行,至傾蓮池不過半炷香時間。入目所見,夜曇幽幽盛放,清香撲鼻。負責灑掃的宮婢卻跪了滿地,哀聲遍野。
原本賞景玩樂之地,此刻肅殺一片。
“……讓開。”
她滿頭是汗。
手中白玉如令,幾乎暢通無阻越過人群。
方才還厲聲嗬斥周遭宮女、質問可曾看過可疑身影的領頭者亦向她恭敬垂首。阿雀卻看也不看。隻環顧四周,片刻過後,眼神一動,便拔腿向那池邊小舟跑去。
輕舟已然擱淺。
舟中人仰麵躺倒,外衫淩亂。黑發濕透再枯結,鋪陳間猶如鬼魅。臉上血色盡失、唯一朵血花幽然自他眉心綻開,紅極瀲灩——仍未失力垂倒的頭顱,猶如被人扳正落定——竟是一根穿透他顱骨的、細極薄透的銀針,將他身體狠釘於此。
鮮血已然幹透,漚成斑斑深痕。
他麵上表情卻並無絲毫悲喜,似在極痛時,亦未曾感受到痛,遑論呼救。隻仍像尋常時,如此平靜而無波瀾地低斂著眉眼,長睫垂落。阿雀試圖去握他手,卻被那冰冷溫度驚得一顫,反如被灼傷般飛也似地縮回手,不敢置信地緊抓舟沿。
指痕斑駁,雙膝發軟,幾乎跪倒在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