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2 / 2)

探春如此說著,方漸漸將場麵圓了過來,也意外得到了老太太、太太讚許的眼神,隻有湘雲冷冷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做聲了。

一時間眾人散去,迎探惜三人各自悶頭走了半路,探春才開了口:“你今兒也太大膽了!”平日裏這人都是冷冷清清的,今日如此也真是百年難遇。

惜春抿緊了嘴,半晌才開口:“我膽子不大,也不會說話,更加不會討太太、老太太的好。但知恩圖報、不顛倒黑白我還是懂一點的。左不過絞了頭發和智能兒作伴去,還能如何?”

“什麼叫絞了頭發做姑子去!大正月裏的說這些也不怕忌諱!”探春連呸了好幾聲,這才繼續幽幽歎了口氣,“話頭是太太先提起的,你這麼一說,不是得罪了兩個人!”

更何況今日裏太太那句話……老祖宗的確是愛屋及烏的意思,太太往日裏都是不吭聲的,那會兒突然開口湊了趣,到底是真在奉承老祖宗,還是吃準了——史妹妹必定會嚷出來?老祖宗再中意史妹妹,見到她這般大咧咧的性子,怕是也要再掂量幾回吧?

探春腦子裏轉著這些念頭,想著日後會更加的熱鬧,自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事情也會更多,不由地哀怨一歎,恨不得也絞了頭發做姑子算了。

黛玉並不知道賈府發生的這些事情,她半上午到了西寧郡王府,不一時就見到了郡王妃。隻見這人和先母差不多年紀,朱唇粉麵,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一身玫瑰紫立領中衣,雞心領的鵝黃杭綢褙子用朱紅絲線繡著小小的竹葉梅花,鬆綠馬麵裙上,亦是朱紅絲線繡的梅花竹葉。裙角一溜繡的仍是小小的梅花連續紋樣,頭發隨意的綰成蘭花髻,斜斜的墜到耳邊,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蝶翼點翠步搖斜插在發髻裏,在日光下灼灼生輝。

她眼神一瞄即收,剛規規矩矩行了禮,就聽到一陣腳步聲,下一刻就被一雙手柔柔拉了起來,伴隨著一句淡淡的話:“多年不見,敏妹妹家的姑娘也這般大了。”

這聲歎息讓黛玉也跟著鼻頭發酸,半天才緩和了心情。李芸看出了她的拘謹,拉著她的手含笑說道:“我與你母親小時候也是過往甚密,誰知大了大了,反倒不常相見了。後來你母親去了揚州,這一別竟是陰陽永隔……”

她幽幽說著這話,一手攜了黛玉到屋裏的塌邊坐了。不一會兒就有個模樣沉靜的丫鬟走了過來,遞上了一個檀香木的匣子。李芸當著黛玉的麵將匣子打開,又輕輕推到了黛玉麵前:“我替你保存了這麼多年,今日也該物歸原主了。”

黛玉低頭一看,隻見匣子裏滿滿的都是信件,粗粗一看能有幾十封的樣子。看到這熟悉的字跡,黛玉眼圈刹那就紅了,聲音發顫,手也有些抖:“這……這是……母親的筆跡。”她手不由自主地伸了過去,亟不可待地拆開信看了起來,甚至忘記了此時身處何地。

“吾女黛玉,生而穎慧,學語時,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誦……”信上字跡跳脫歡悅,甚至還有幾個別字,黛玉仿佛能看到自家母親向閨中密友寫這封信時,得意又俏皮的模樣。

“一日,自兄長處得《詩經》,挨字而認,始認字。刺繡之暇,始通吟誦,有‘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之句。雖歎其才思雋秀,又竊恐其福澤不深,心結難解……”黛玉自己自然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識字的,卻原來還有這一番緣由。不過是聰慧了些,就惹得母親擔憂不已,甚至還特特寫了信向密友傾訴,大約那會兒的母親也是輾轉反側的吧?

“吾身處江南日久,神京之事亦越發滯塞不暢,不知家母身體康健與否,府中寶玉是否依舊頑劣不堪……”自這封信始,母親的信上大部分內容都是關於賈府以及賈府眾人的,語氣也越發哀怨焦慮。如此持續一兩年的時間,之後有一封信又出現了不同:

“吾聽聞宮中欲放出一批人,更知此中有貴府白怡,不知可否騰挪二人解憂與吾。如能有宮中嬤嬤耐心教導,吾亦感激涕零,含笑九泉矣。”

黛玉看到‘含笑九泉’四個字,終於忍不住拿帕子遮了臉,無聲地嗚咽起來。猶記得當時忱兒剛生下不久,自己年歲小,因為整日裏被嬤嬤逼得學這學那,還鬧了好幾通脾氣。現在想來,母親怕是從那時,就知道自己撐不了幾年了罷!

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隻歎息: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作者有話要說:為天下少而喪父失母者一哭,吾亦哭。